第172章(1 / 1)

永嘉帝震怒,抬刀便砍,却不想霍灼音以?灵力自毁,身体骤然散作云烟,随风飘去。只?余下那柄长枪,血染的衣袍,当?啷落地的刀,还有永嘉皇帝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八星盘。

崇宁元年,亦是灭亡之?年,此战尤为惨烈,然而史书只?会将胜利者的事迹大肆记载,月凤之?亡不过寥寥几笔。四十年的岁月翻过,关于月凤这个边陲小国,所剩下的也只?有那被刻意编排,歪曲事实的,少将军与?小公?主的凄美爱情故事。

奚玉生在?回到本体的瞬间,身体猛地一沉,双腿的无力使他往后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地。视线恢复清明,那些繁杂的声音散去,他又回到了寂静无声的宫殿之?中。

他茫然地左右看看,见?殿中无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快步奔向殿外。刚一出殿门,就看见?大祭司抱着八星盘站在?檐下,脚边则是双臂被铁链锁死,身着龙袍跪在?地上的永嘉帝。

霍灼音负手立在?边上,身影照在?月光之?下,紫色的长衣披了银光,落得满身清亮。t?

她听到动静,耳垂挂着的月亮耳饰晃了晃,转过脸来,是一双平静的眼眸。霍灼音早就不比从前那么?尖锐,眼里不再是坚毅不屈,而是充满死寂,如一潭死水,再无波澜。

“太子殿下,可瞧清楚了?”她对奚玉生说:“你如此博爱,奉善而行,那么?你觉得,错在?哪方?”

奚玉生怔怔地看着她,方才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开始在?脑中闪回。霍灼音的情绪分明毫无起伏,语气也轻松,他却在?此时?猛然听到了她回荡在?胸腔内,萦绕在?心口?中的痛苦,震耳欲聋。

随后他目光一错,看见?殿前的空旷之?处,竟不知何时?站满了阴魂。他们浑身漆黑,冒着浓郁的黑烟,站得拥挤而密集,皆同时?地看着奚玉生。

那些人?的服饰,样貌,那些充满绝望的眼睛,皆明晃晃地告诉奚玉生他们都是月凤人?。

“你说京城百姓无辜,难道我月凤的百姓就不无辜?”霍灼音道:“你可知为何今日?站在?这里的,只?有我们二人??”

奚玉生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好似失声,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来。

“因为月凤人?已经死光了啊。”霍灼音低叹一声,好似无可奈何:“你让我如何替他们,原谅大夏的暴行?”

奚玉生跌跌撞撞走?过去,双膝一弯,跪在?永嘉帝的身侧,低声轻唤:“父皇,父皇。”

他好像幼年时?那样,充满迷茫地抓着永嘉帝的衣袖,迫切地寻求一个答案:“难道那些都是真的吗?您为了八星盘背弃盟国之?约,向月凤出兵,以?俘兵为质要挟霍灼音开城门,又以?议和为由?诱骗月凤皇帝出城,最后用阴虎符屠尽全?城,可确有此事?”

永嘉帝已恢复清明,疲老的脸毫无生气,布满颓败和绝望。京城已沦陷,大夏国运已去,他比谁都明白?百万阴兵的强大和不可战胜,知道败局不可挽回,也再无辩解的心思。

他看着奚玉生,如今才发现,自己这百般疼爱的儿子,与?当?年那个只?身穿越黄沙来到他帐前的月凤皇帝,有着一模一样的,温和又纯净的眼眸。

他回想起打了胜仗搜刮完月凤的宝物回京,受百姓夹道欢迎的那年。京城与?月凤隔了千万里,漫天的黄沙困住了那些坚贞不屈,铮铮铁骨,也卷走?了他的卑鄙无耻,无所不用其极,大夏的子民对那些一无所知,他仍是受爱戴和赞誉的君王。

然而天机门的掌门白?雁山,却领着他去了万象仪前。此人?素来有话?直说,从不拐弯抹角,开头第一句话?便是问他:“皇上灭月凤之?国,是否动用了不属于凡间的力量?”

永嘉帝正是年轻气盛之?时?,自然不肯承认,白?雁山没问出什么?,只?道大夏的气运在?一夜间衰败,本应昌盛数百年如今却急速缩短,认定是皇帝在?出征之?时?做了有违天道之?时?。

世间铁律从来都是阴阳相合,盛衰相依,永嘉帝动用了非凡间所属的力量去对付凡人?,所消耗的正是大夏的气运。

自那之?后,白?雁山的话?语变作诅咒,他的身上开始生长咒枷,阴寒跗骨,没有一日?得以?安宁。甚至他将阴虎符分作两半,一半压于山下,一半封存国库,也未能消解半分。直到那年天灾降世,大祭司的出现,才缓解了他身上的咒枷,皇帝原以?为是他的虔诚拜神致使大夏出现转机,却没想到这仍是索命之?链。

从奚玉生降生的那日?起,他的报应便来了。

“父皇,你回答我啊!你快说啊!”奚玉生得不到回应,攥紧了父亲的手臂,拔高了声音。

永嘉帝凝望着他,忽而反问:“朕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大夏,何错之?有?”

奚玉生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一个这样的答案,一直按捺在?心中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他瞬间崩溃,失声痛哭:“可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你怎么?能一己私欲杀了那么?多人??毁了一个安居乐业,繁盛昌荣的国度!你这样的行径,与?强盗寇贼何异?!”

“弱肉强食乃是世间法则,若非如此,大夏如何能强盛?你这个太子又如何能享受荣华富贵?这一切都是朕给你的,你什么?资格来指摘我?”皇帝气得脸红脖子粗,怒吼道:“朕唯一之?错,便是在?当?初你诞生时?未听白?雁山的劝告,将你当?场诛杀,才惹来这灭顶之?灾!该死的是你!!”

奚玉生听得此言,痛苦至极,心脏裂作千万片,炸得胸腔之?内,五脏六腑满是酸毒的血液,平日?里总是笑意吟吟的桃花眼此刻如染血般红,死死地凝视着皇帝,滚落血泪:

“我自幼崇拜的父亲,是大夏勤勉治国,善恶分明,秉公?行道的君王。他顶天立地,撑起四海升平的盛世,受百姓崇仰敬畏,听得人?们对他的赞誉,我与?有荣焉。我从他那里得到无数教诲,奉行‘以?善行天下,以?仁度众生’,一心盼望太平长久。却不想,这一切都是欺骗,假象!原来我的父亲不过是个忘恩负义的鼠辈,十恶不赦的罪人?!他有着刻满罪痕的过往,手里沾满了无数枉死的之?人?的鲜血!”

奚玉生心痛得快昏死过去,唇边溢出猩红的血,状似疯癫地笑起来:“而我,而我……我却是将一心盼望大夏灭亡的人?亲自带进京城的罪人?,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劝人?留下来,误以?为这样繁华热闹的京城会成为她的第二故乡。我自打记事起便一心想要成为一个满心为民,舍身济世之?人?,结果却害得全?城百姓白?白?遭此灭顶之?灾,太可笑了,哈哈哈,我真的太可笑了……”

“他好像疯了?”大祭司轻挑眉毛,对身旁的人?道:“不如直接杀了他吧?”

霍灼音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奚玉生。素来尊贵的太子殿下,喜欢簪花,喜欢玉石,喜欢金丝锦衣,喜欢广结善缘、笑脸迎人?,此刻却狼狈地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除了先前启动阴虎符在?他掌心割了一刀之?外,他没有受任何伤,却是生生呕出几口?血来,混着眼泪一起,顺着白?净的脖子一直往下流,污浊了他的锦衣。

“霍灼音,霍灼音!”奚玉生猛地爬起来,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来到霍灼音的身前,冲她不停地磕头:“有罪的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将我千刀万剐,烹煎炸煮,怎么?样都行!求求你放过京城的百姓吧,他们和月凤的百姓一样,都是无辜的生命,求求你放了他们吧!”

“住口?!你有何资格提月凤!”大祭司气得跳起,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奚玉生骂道:“你与?你那父亲一样,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生,当?死千万次也难消其罪!”

奚玉生将这辱骂一并收下:“对!我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我怎么?死都无法赎罪,我愿万劫加身,生生世世堕入畜生道偿还,还请你们放过其他人?……”他泣不成声,弯下的脊梁显得极其卑微,哭得连话?都无法说完整:“他们、他们不该承受这些啊!”

“哭哭啼啼惹人?厌烦,少说废话?!”大祭司抬手,攥着一把锋利的短刃,当?即往他头颅刺去:“不如先送你上路,再让他们晚一步去找你!”

奚玉生不躲不闪,愿承此刃,却没想到大祭司刚出手,就被霍灼音一脚踹中腰子,踢下台阶,地上翻滚几下才停。她仓皇抬头,对上霍灼音的冷眼。

“奇怪得很,你这背恩弃主之?人?,何时?还能替我拿上主意了?”

大祭司匆忙爬起来跪在?地上请罪:“属下僭越!少将军饶命!”

“闭上你的嘴。”霍灼音道:“再吵,我便先杀了你。”

大祭司连连点头,将嘴紧紧抿住不敢再说话?,却止不住腹诽,这霍灼音当?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鬼一般阴晴不定,冷血无情,连她这唯一的同僚都要杀,简直泯灭人?性!况且,既以?阴虎符放出百万阴兵,京城则必灭之?,此时?合该离开京城才是,却是不知这位少将军还站在?此处等什么?。

霍灼音半蹲下来,与?跪在?地上的奚玉生平视。他的额头已经磕破,血流顺着脸往下淌,实在?是脏了这张漂亮的脸。她抬手,将奚玉生额前被血液黏住的发丝往上撩了一把,掌心落在?伤处,感受着掌下炽热的体温,她温和道:“太子殿下,你别着急,现在?还轮不到你死。”

额头的伤愈合后,她又拾起奚玉生的手掌,指尖轻抚掌心的刀口?,糊满尘泥的血痕t?也消失不见?。她掏出锦帕,在?奚玉生的脸上轻轻擦拭,拂过他哭红的眼角:“你们父子二人?若死得太痛快,我做这些还有何意义?自然是要让你们活到最后,亲眼看着大夏的灭亡,方能平我心中之?恨呐。”

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怕是已经疯了!大祭司在?心中暗道,且不说大夏土地那么?广袤,仅凭屠尽京城就想使之?灭亡根本不可能,就单说沉云欢此人?还在?城中,待她找上门来,还不知对付起来怎么?棘手呢!

“少将军……”大祭司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要开始劝阻。谁知才刚一开口?,肩膀就“噗噗”中了两把短刀,瞬间呲血,她默默拔下短刀,道:“算了,我还是闭嘴吧。”

月辉黯淡,阴兵肆虐的京城火光四起,赤地百里,空中弥漫着腥臭的血腥味,好似将风都变得浓稠浑浊。

主街之?上,却有一栋楼散发着白?色的光芒,楼中聚满了四面奔逃而来的百姓,像雏鸟一样紧紧依偎在?一起。

“阵门有缺便及时?补上!别让那些阴魂有可乘之?机!”顾妄手持长剑立于众天机门弟子之?首,扬声指挥:“既已进来,任何人?不得出阵!”

忽而眼前晃过一袭墨纱赤衣,他当?下喊道:“沉云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