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顾妄将人偶戴回腰间,这时候沉云欢才发现,他的腰带处专门制作了一个安放人偶的地方,将她牢牢扣在其中。
沉云欢望着那?面上带着笑的木偶,忽而开口,“你走火入魔过。”
顾妄顿了顿,“何出此言?”
“你身上的灵力?较之从前浑浊不少,隐隐混了几缕邪气,但大体还是?纯正的,所以我猜测你曾走火入魔。”
“许是?小笙走的那?夜吧。”顾妄用手?轻缓地抚摸着人偶的头?发,垂下眼眸,眼角敛了些许落寞,“那?夜她来找我,死在我身边,此后我就?失去了记忆,但也不知是?为何,我醒来时并?未感?觉身体不适。不过师父说我日?后不会再走火入魔了,无需清理体内的浊气。”
难怪现在疯疯癫癫的,原来是?脑子烧坏过。沉云欢盯着木偶,又问:“她在里面?”
顾妄道:“我不知,只记得那?夜这木偶支离破碎,但我醒来后她又完整,我想她应当是?在里面的,不过她还从未回应我。”
沉云欢大概了解,没?再深问。平心而论,这人偶中已经没?有任何气息,空寂如死物,但已经破碎的死物,无人修补又怎么会自己恢复?所以这木偶里寄存的到底是?扶笙未散的魂魄,还是?顾妄的一丝妄念,就?不得而知了。
二人的谈话至此便?结束,沉云欢解了隐匿术法?,正要道别,却见雅间里又出来一人。
是?被酒水泡得脸颊微微泛红的奚玉生,他一出门就?瞧见了走廊上的三人,面色一喜,脚步匆匆地行来,“我还当师兄你走了呢?原来还在。”
顾妄问:“就?这么等不及?”
“祭神节要结束了,东西须得今日?送出。”奚玉生走近,冲沉云欢笑了笑,又指了指师岚野的脸:“岚野兄,你的面具要……”
“给你。”顾妄的动作打?断了他的话,递出一个窄长的木盒。
奚玉生接下后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根雪白?的玉簪,簪头?雕琢着云纹缠绕的弦月,虽样式简单,但制作精巧,玉的成色也极其漂亮。
沉云欢只看了一眼,就?立即猜到,“是?送给霍灼音的?”
奚玉生忙合上了木盒往袖子里塞,同时白?净的双耳好似也被酒意?熏染了一样,耳朵尖染上了淡淡的绯色,颇为羞赧地解释,“灼音姑娘帮我甚多,先前还救了我一命,一直以来也未好好答谢,所以才让人打?了簪子赠她。”
沉云欢随口夸赞,“这簪子精美,她应当会喜欢。”
说完便?也不再久留,同两人道别,转身下了楼。
祭神节临近结束,街上不复前几日?那?么热闹了,天空那?密集的天灯也已变得稀疏,零星几盏徐徐从地面往上飘,偶尔能遮住皎洁的月亮。
沉云欢与师岚野并?肩行在街头?,看见主街偶尔行过武备齐全的禁军,还有正在撤下的花灯,意?识到晏少知或是?司命宫又有了新的动向,但不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沉云欢突然对师岚野有很多想要问的话:“你喜欢京城吗?”
师岚野称得上有问必答,“不过凡城,与其他并?无分别。”
“你一定?来过这里对吗?”因为沉云欢意?识到,不止京城有糖葫芦这种小吃,但一路行来从未见师岚野买过。且这东西做起来并?不难,只需要山楂果和糖汁就?可以,他连小人糖都会做,没?道理不会做这种他偏爱的小吃。
所以师岚野不是?喜欢糖葫芦,而是?喜欢京地的糖葫芦,虽然沉云欢暂时并?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分别。
然而师岚野还是?之前那?个答案,“从未踏足,我不说谎,不必质疑我。”
沉云欢心道,那?就?是?在别的地方吃到了京城的糖葫芦。
“京城许多年前的那?场雪灾,与你有关系吗?”沉云欢又问。
师岚野沉默不应,片刻后,他摘下了面具。那?张雪白?得不见血色的脸被路边的灯照亮,眼眸从浅淡极快地染黑,变回墨色,长睫微敛,掩住眼底的情绪,厚重的雾再次笼罩了师岚野。
显然沉云欢问得太多,问到了他不能回答的问题,于是?他用另一种方法?拒绝回答。
沉云欢立即找他的麻烦,“你不是?应我今夜不摘下面具吗?”
师岚野道:“你说了早些回,也没?有做到。”言下之意?沉云欢毁诺,他也不必遵守。
沉云欢不承认,“我只说早点?回,又没?说多早,今日?的确比昨日?早回了啊。”
师岚野不再应声,以沉默应对,又变成了闭口不言的闷葫芦。
沉云欢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嘟囔一句,“那?下次你不想回答的问题,直说不能答就?好了嘛。”
二人回了将军府的偏院,此时府中灯火通明,不似前几日?那?样早早熄灯,门外也站着不少守卫,沉云欢问了一嘴,得知将军竟在皇宫并?未回府。
她没?瞎打?听?,回了院中之后,总觉得今夜不大对劲,但晏少知并?未给她传信,想来是?没?有什么突发状况。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睡前换了身行动便?捷的衣裳,将外袍搁在床边随手?可拿的地方,爬上床睡觉。
房中的灯熄了几盏,只余下桌上一抹烛火摇曳,沉云欢看见师岚野的背影在院中来回走动,偶尔被月光映在窗子上,那?轻浅的脚步声钻入耳朵,变成入睡前的安眠曲。她打?了个哈欠,给师岚野留出了空床位,闭眼睡去。
师岚野在入睡前,有一些固定?要做的事。
清扫院子,洗衣服,晾晒,清洗身体,今夜倒是?多了一件。
他忙完前面的事之后,进房在桌边坐下,拿起沉云欢放在桌上的刀。不敬刀的锋利,到了轻轻一碰便?会出现血痕的程度,因此出鞘时总伴着轻轻的啸声,但每回师岚野拔刀,妖刀都是?极其安静、乖顺的。
他将刀完全出鞘,拿起一块锦布,细致又缓慢地在上面擦拭着。黑色的刀刃折射了摇曳的烛火,反射出的光芒是?温暖而柔和的,完全不见平日?里那?森然凛冽的气势。
师岚野擦完了刀,合鞘后搁在桌上,随后从锦囊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剪刀,来到床榻边坐下。沉云欢已经熟睡,面容在微弱的烛火下,显得安宁恬静。
沉云欢平时在野外或者不熟悉环境的客栈里,即便?睡着也非常警觉,稍微有点?响动都会立即睁眼,好像随时随地保持着清醒一样,对于修行之人,睡眠并?非必要,有时她甚至连着七八夜不睡。
只是?她自己并?不知,自从与师岚野同榻而眠后,沉云欢经常睡得不省人事,恰如此时师岚野将她的手?从薄被里捞了出来攥着,她也丝毫未知。
师岚野的视线落在她腕子上系着的五彩丝手?环上,静默片刻,随后抬起锋利的剪刀,三下五除二就?将手?环剪得稀巴烂。两颗闷声不响的铃铛被他捏在指尖,稍稍一碾就?碎成齑粉。寂静的房中,除却沉云欢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之外,还有一声冷漠的低语,“什么破烂都往身上戴。”
月光清明静谧,为逐渐安眠下来的京城披上一层银白?色的微光,热闹的祭神节终于落下帷幕,街道上没?了百姓,也撤下了五彩斑斓的花灯,只剩下来回巡逻的禁军。
“沉云欢……沉云欢……”
“沉云欢!”
有人在呼唤她。沉云欢陡然一回头?,看见晏少知站在身后,他的身体近乎透明,似一缕轻烟,脸上t?的表情却十万火急。
沉云欢疑惑,“晏前辈?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