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曾相识又实打?实感到一丝陌生的脸。
周俨的脸。
他离家已经有十年,近三年他甚至都未曾回过?京。
他的眉眼?,比她记忆中的周俨还要好看。
可他不是死了吗?
祝琬忽然感到头晕,无数个梦境之中,她怔然望着那个杀伐屠戮的背影,有几次他转过?身,赫然一张周俨的脸。
是她还在梦中吗?
祝琬猛地推开他,她手都是颤抖的。
“陈、陈毓,你为什么?要易容成周……”
她口中呢喃的话语未尽,便被面前的人?圈进怀中,而后他抬起她的下颌,如她逼迫他那般,迫她同他对视。
“琬琬。”
“你好好看看,看清楚,然后告诉我,我是谁。”
第42章 042 “所以琬琬,我做不了你的那些……
陈毓到底是谁?
他和周俨又有什么关系?
不, 不对,陈毓怎么可?能和周俨有关系,陈毓是叛党, 他满懷戾气, 对皇室心?中尽是怨愤, 她从未仔细问过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事, 因为她心?中清楚,那必定不是一段愉快的过去, 而她扪心?自问,现在的她很難做到对他的親身经历不同情不心?疼。
她和她的家?族是绝不会成为叛軍的同党的。
可?如果叛軍是周俨呢?
她的义兄,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周俨, 那个同她一样被娘親悉心?照顾、受爹爹和外?祖父言传身教,还时?时?有几位兄长在旁指点的人。
那个领兵之后?戰无不胜、沙場之上?锐不可?当的少年将軍,当初人人都说他前途不可?限量,他后?来出事身殒, 祝琬心?中郁结至今仍未能释懷。
若他不仅没死, 如今还成了叛军, 他还是她心?中的那周俨吗?
相?府中人人说她最?讨厌的就是相?爷收养的这?个义子,可?当年他进相?府时?, 她第一眼见到就是喜欢这?个哥哥的, 彼时?他眼傷未愈,性子孤僻又古怪,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日日都要枯坐在书?案前,从破晓到入夜,她便捧着各种书?读, 不认识的词句便去问,到了傍晚便来为他一字字地念。
那时?她年纪小?,總有犯懒磨人的时?候,但一想到那个在书?案前枯坐的身影,想到若她不去了,那个漂亮的盲眼少年便再?也读不了书?了,那他也太可?怜了,便也磨磨蹭蹭地爬起来唤来言玉为她更衣。
她總想着,若他真的是她梦魇中那个未来造下杀孽的男人,那她多给他念一些圣贤书?,又有娘親关爱、爹爹教诲,或許长大以后?也就不会那样做了。
后?来他们?一起读书?、念学,一起慢慢长大,爹爹说送他去军中磨砺他的性子,她还担心?过,但不过几年的光景,他身上?戰功记了一件又一件,外?祖父和舅舅进京时?,每每提及周俨俱是赞不绝口,京中同她交好的闺中好友也有悄悄同她说过自己心?事、私下同她打听周俨的。
那几年她同他不親近,可?有关他的消息,她總是留意着,看他名声大振,渐渐有了少年戰神之名,她打心?里?开心?。
好男儿就是要保卫家?国、护卫疆土的,北边的元氏一族那些年没少欺辱边境的百姓,周俨领兵之后?三?戰三?胜,打得那些蛮人一见王旗尽皆落荒而逃,再?也没有强掳妇孺的强盗之事了。
在祝琬心?里?,周俨征战沙場,立功无数,性子又沉稳,绝不可?能是贪功冒进之人,所以后?来战报传回京城,都说因他贪功而战败,万余将士死在漫漫黄沙地,他亦身首异處时?,祝琬心?中第一个念头并不是质疑周俨,而是质疑朝廷。
古往今来多少兔死狗烹的臣子,多少鸟尽弓藏的君王,不说史书?话?本,便是她的骨肉至亲外?祖家?一门,这?么些年除了舅舅和兄长仍在北边帶兵,阖族竟再?无入朝之人,当真是她的表兄不学无术、表姐表妹只堪配商贾吗?还不就是为了避嫌。
離京这?么些日子,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在繁花似锦的京城之外?,这?天下的百姓究竟在过什么样的日子,朝中汲汲营营之辈太多,天家?又只顾自己的权威,有心?做实事的人全无出头之日。
今年年初北边一场大胜,元氏十?年之内都没有再?战之力,眼看着战事平息,爹爹和外?祖父本已经在为周俨找好了退路,回京之后?他便会卸下军权,急流勇退,这?也是这?几年祝氏和陈氏两?族一贯的明哲保身策略。
可?谁都没想到周俨根本就没能等到回京。
他死在北地,蛮人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死讯传回京城后?至今都没人能找到他的尸骨,只有一小?块残缺的玉珏,是当年他離京时?爹爹亲自为他系上?的。
她总想着,自己便当他还在北边领兵,并没有死,她不为他惋惜、不为他抱憾,更不要为了他的死心?中難过,那他在她心?里?便没有死。
后?来她遇到了陈毓。
现在回想起来,或許正是因为他的性子和周俨有几分相?似,所以刚刚相?识时?她才会天然对他有几分信任。
如今想来,自己还是太过輕率了,抱着一丝侥幸放任了自己心?里?对这?个人的那一点点好奇心?。
祝琬看着眼前的人,脑海中闪过自己和周俨、和陈毓两?个人相?處的回忆。
她曾经不是没有懷疑过,甚至一度她觉着自己是疯了,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她竟还总是在一个人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可后来她是真的觉得,他不是周俨,周俨性子更冷,陈毓待她却温和很多,周俨从来不会牵着她,更不可?能由着她性子、满足她那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她讓陈毓脱衣服,他就真的把上衣全解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若他是周俨,是她的哥哥,他怎么会这?样做!
祝琬忽地欺近面前的人,手开始在他面上?脑后?仔细地摸索。
“……我不相信,你骗我……”
她第一次见陈毓的时?候,他就是易容过的,面上有一道长长的、狰狞的疤痕,她当时?甚至不敢多看一眼,他当时?能易容,现在就肯定也能易容,他是行军之人,肯定也见过周俨,周俨的那张脸,只要见过就没人能忘记,况且她如今瞧着,这张脸和她记忆中也不太一样,肯定是他做得不像……
面前的人任她胡乱摸着,圈揽她腰间的手却没松开分毫,他看着她的眼神沉而幽深,最?后?她无力地松开手,怔怔看着他,一直蓄在眼中的淚珠滚落下来,开口时?她的声音是哽咽的。
“你、你不要骗我,你到底是谁。”
她哭了。
周俨记忆里?她哭过很多很多次,那些年自己常常惹她哭,可?还没有哪一次讓他这?么難受的,她不再?像小?时?候那般扑进言玉或者母亲的懷里?呜呜咽咽地哭,而是失神地望着他,一声不吭,眼淚却一滴接一滴地往下落。
像是有把锤子或刀子,随着她眼泪往下掉,便一下下地砸向他的心?口,或者是钝痛,或者是在剜他的血肉。
可?他是谁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