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1)

轮回 裴涯絮温悯生 3040 字 3个月前

赵壹清嘿笑一声:“人家对你那么好,你可得想着送人家一点东西。”

“我当然有!”杨意未眨眨眼:“我有她喜欢那个偶像的签名照!”

陈福看着杨意未这副古灵精怪的模样,眉眼上也是满满的笑意:“年轻人交朋友就是快啊。”

赵壹清微叹了口气,道:“你还别说,我真觉得这一小辈和我们当年有点像呢。”

在她与宋瑾瑜还是好朋友的时候,两人的性格和这时的俞洲晚杨意未差不多,一个跳脱如风整天乐呵呵没心没肺,一个动不动害羞脸红安安静静,时隔那么多年再一次看到了这种熟悉的相处方式,竟然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个处处寡淡无味的小院。

赵壹清偏过头,看着身边那个仿佛无意识般坐在床上的宋瑾瑜,茫然空洞的双眼和尽显老态的皮肤把她拉回了现实。

青翠的枝叶在窗前摇动,杨意未绘声绘色的和陈福描述着她女儿俞洲晚是多么的害羞有趣,不将蹉跎岁月放在眼里的年轻人嗓音清脆活跃,声声打在耳朵里,赵壹清在欣慰间渐渐感受到了其他情绪,她看着双目无神的宋瑾瑜,没由来的心里一阵酸涩。

赵壹清微微俯身,在宋瑾瑜面前小声道:“你醒一醒吧。”

宋瑾瑜没有反应,似乎不理解赵壹清说了些什么,微微转头看向床上摆着的象棋棋盘,这是方才赵壹清和陈福下着消磨时间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她伸手捏了一粒棋子放在手心里摆弄。

赵壹清动动唇,再一次开口:“你醒一醒吧,再不醒就看不见我了哦。”

宋瑾瑜依然没有回应,在手心里将那枚棋子倒来倒去。赵壹清看着她额前有些稀疏的花白头发,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在得到答案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伸手把她手心里的棋子拿出来:“别玩这种小东西,脑子不好用吃下去了怎么办。”

宋瑾瑜呆了一会,转头看向窗外,青翠的树枝还在摇曳,赵壹清低头看着手里的棋子,是一枚兵,过河之前,不能后退。

什么意思,不过忘川河之前,是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吗?赵壹清漫无边际的想着,忽然心脏处一阵绞痛,连带着呼吸一滞,差点一头栽下去。

赵壹清手忙脚乱的攥住床边的栏杆,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在耳边擂鼓,眼前模糊一片,始终无法聚焦。

陈福听见动静转过头来,赵壹清慌张把攥着栏杆的手移到棋盘上去,把散乱的棋子往棋盘中间拢,尾音轻颤道:“怎么那么乱啊,赶紧得收拾收拾,一会吃午饭。”

陈福起身走过来,帮着把棋盘上的棋子拢好收起来,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嘴里道:“这时间也差不多了,阿姨你在这等等,我现在回去做饭。”

赵壹清没太听清她说了什么,只是憋着一口气点点头,抬手推了推陈福的胳膊:“快去快去。”

陈福走了之后,那差点提不上的一口气才疏通了。

老年人透明玻璃般脆弱的身体让赵壹清感到一阵沮丧,说是没时间了就真的快没时间了啊,不过也是,她拖着这幅只剩一口气的病躯,还幻想什么来日方长?

.

吃完了午饭,刚想上床歇会,睡个午觉,一只脚刚踩上床沿,病房外的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赵壹清扶着被子的手抖了一下,和陈福对视一眼,没觉出什么意外,只有掩藏不住悲凉和叹息。

赵壹清踩上拖鞋,和陈福一起走到病房门前看了看,走廊尽头的一个病房外面,跪着一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中年男人,估计是一整个晚上到现在都没有好好休息,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白衬衫西装裤也皱皱巴巴,沾上灰尘。

有两个护士在旁边想把他扶起来,却差点被情绪失控的男人一把推倒,赵壹清感觉心口揪了一下,想要缩回病房里,身体还没动作,忽然鬼使神差的回过头。

她隔壁几间病房里也有人探出头来看看发生什么,有人好奇,有人看热闹,大部分人还是一脸麻木,像是一张张完全相同神情的脸扣在不一样的身体上,让人一眼望去像是身处于冰窖中,心底凉了一点。

没由来的心一慌,攥紧了病房门的把手,仿佛被灼烫一样收回目光。

赵壹清低下头看了几眼白的刺眼的地砖,一种奇怪的心情从内心深处挤压着生长出来,类似恐惧类似疲惫,撕心裂肺的哭号和辱骂一声声钻进耳朵,搅起一场肉眼看不到的风暴。

陈福眉目间多了些悲悯,轻轻拉住一个飞快经过的护士,低声问了些什么。

那护士只说了一句话:“昨晚上挺了一夜,还是没撑住。”

陈福的表情瞬间变得莫测,慢腾腾回过身走回赵壹清身边,脸上的笑容苍白:“我们先进去吧,休息休息。”

赵壹清没吱声,放开了病房门把手回身走了进去,她步伐向来稳健带风,这会却像是踩在没干透的水泥里,骨缝里也灌进了粘稠的胶水,迈不开的沉重脚步连带着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躺回床上,几天来闻惯的消毒水味忽然又变的刺鼻,像是缭绕不休的鬼怪在身边纠缠哀嚎。

赵壹清盯着天花板,死白的墙皮没有一丝裂缝脏污,光洁平滑的让人相信即使一百年过去也会依然如此明净如新。

她的目光沿着那盏四四方方的白炽灯转了几圈,最终落在灯罩下那团不明显黑色上。

晚上开灯的时候,抬头便能看到薄薄的灯罩里那堆积累在一起的蚊虫尸体,直视便有些刺眼的灯光旁边也飞舞着不少小虫。

那时她还笑着和宋瑾瑜感叹着,这些小动物的生命也太短暂了,还没有神智,一生就那么扑棱两下翅膀便到了头,仿佛生来便是为了死。

这两天她没事和孙女们聊天,听她们讲一些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和她们吹一些自己年轻时遇到的奇葩事。陈福觉得医院食堂的味道实在不对人胃口,问过医生后就经常从家里带做好的饭过来。

杨朝和林汝夫妻俩给她办完了转院手续后就被她赶了回去,勒令好好工作,电话却是一个接一个打,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隔壁那几个病友老头子也总是不老实跑过来说一两句,自己儿女不知道飞哪里去了还在这里教育她不会带孩子,得不大不小的吵上一架才能消停。

她在那个灯火通明的一线城市里待了太久,因为某些原因身边没什么说的上话的朋友,她一直觉得自己早就没了什么牵挂,千里迢迢的来这里寻找宋瑾瑜也只是为了填补年轻时的一个遗憾。

她曾觉得自己看的很透了,对于经历过几十年岁月的老年人来说,死亡不过是乘上了通往人生下一站的列车。

她始终觉得自己会很酷的拎着小行李箱背影潇洒的踏上这趟列车,可冷清了大半辈子以后忽然热闹了这么两天,她忽然发现,她有些不舍得了。

闭上眼睛,还能听到走廊那边传来沉闷的哭声,匆忙的脚步从门前经过,细碎的讨论夹杂其中。

赵壹清感觉心底是一片看不到摸不着的冰凉,她依稀想起那天,医院的检查报告出来,在医生委婉的言辞下明白她没有多少时间后背着她偷偷抹眼泪的杨凤和林汝,以及灰暗的楼道里一闪一灭的烟头。

杨朝作为家庭支柱顶天立地不能坍塌的肩膀微微耸动,她站在电梯边,听着头发也半白的男人压抑到无法抑制的低泣。

唉。

.

走廊里有一盏灯时暗时明,像是坏掉了,抱着病历本的护士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带着修灯管的师傅过来。旁边的公共椅子上坐了几个手背上扎着吊针的病人,神情冷漠,混在葡萄糖中的药水顺着透明的输液管流入血液中,拯救着从骨子里颓废的身躯。

今天有些冷,剔骨的阴风赶起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套着黑色夹克的男生靠在墙上玩着手机,推着输液架的老年人在走廊里扶着墙慢慢走,没有光彩的眼睛里浑浊一片。

温悯生等在卫生间外,观望着形形色色的人在身边走来走去,身后的卫生间里同时响起两道冲水声,一个丰乳肥臀满头离子烫的大妈卷着袖子走了出来,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冲了冲手,又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拍两下,溅起的水花跳到了温悯生的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