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翎羽自她肩后伸出合拢,全身都被覆于茧一样舒适安全的包围之下,隔绝了那些不由分说灌入感官的恼人嘈杂。侧脸被眷族耳畔的羽簇扫过,痒得她不由偏了偏头。正好望向少年同时看来、端凝、安静的浅灰色视线。
尤莉卡在强烈的失重感中眨眨眼。本以为他会说什么,比如像她之前的下属们那样为来迟谢罪,但鸣夜只是一语不发,在加速的下坠里用翅膀将她环得更紧。时间洪流卷住二人,将他们抛往被“丝线”所锚定的彼端。
在那里等待她的,是一个无比真实、鲜活而繁盛的海底城。
“你看到的时候,那里已经荒废得不成样子了吧?”
他们降落在尤莉卡打开时空之门的原位置。这时的神殿遗址倒是与她来时差别不大。隔着壮观艳丽的海草密林,隐约能看到明亮的银色光辉。尤莉卡随手向远方一指。
意外在回溯时间时相遇的两人简单交换了情报。身为尤莉卡这个半吊子女神的正牌神使,鸣夜能够在她的允许下运用部分神力。步入海底城时他就察觉自己侍奉的神明的痕迹,由此寻到她开启门的地点,潜入时空乱流,借助神使对神明的感应找到了她。
虽然说得平淡至极,但这实际应该是相当艰险的一段旅程。
灰发灰眸的少年点点头,开口刚要回答什么,突而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的手臂。他的袖口轻动,从漂亮的腕骨近侧,忽然游出一尾银色的小鱼。
在两人惊讶目光中,这条散发微弱荧光的小鱼毫无恐惧地绕他转了两圈,道别之后,欢欣地向那在海底城市上空的银辉,向它旅程的终点游去。
鸣夜的外貌气质原本就很像她穿越前世界作品中的天使,美丽而圣洁,与它的点点流光倒是很相宜。在不知就里的人看来,站在一起倒是他更有一般人认知中“神明”的架势一点。
“……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钻进去的。”小鱼很快消失,望向幽暗的海水,他轻声说道。
可能因为身处不熟悉的环境而忽略了细节,但无论如何,一条小鱼居然藏在袖子里成功挑战了如此的大冒险也实在不可思议。
这个出乎意料的小插曲过后,二人间过于安静的氛围也似乎悄然发生了改变。
鸣夜遵照伊格尼斯的命令来到她身边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可以说恪尽职守,但尤莉卡的评价是与他不熟。白翼的神使很负责任,几乎寸步不离跟着她,但在责任范围外,又谨慎地不去探问她的私事,也不敞开自己,始终保持着与小女神间的距离。
是个无趣的人……不过也很令人安心就是了。来医医0⑶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她才会感受到那过分专注,以至于使被注视者产生灼热感的视线。
“尤莉卡大人。”
这时,落后她半个身位的鸣夜少见地主动提问道:“您为什么会应下那条人鱼的祈求?我以为……这通常不是您会做出的选择。”
面对他如果做出那套反派救世主的理论就太麻烦,也太奇怪了。不过她本来也有其他的理由。
“哼,这个嘛……你马上就能见到了。”
他们在神殿遗迹上四处穿行,尤莉卡有点懊恼没有在临行前向阿照问出封印的具体位置至于会不会令对方在回忆中受到二次伤害完全不在她考虑中。不过圈定的范围并不大,在几次探测魔法后很快就得以确认。
那是一扇倒塌的拱门,压在旁边仅剩一半的石墙上。洁白的大理石尽管不复打磨的光亮,但依然洁净,没受到半点海藻与泥沙的污染。尤莉卡踮起足尖,将手掌贴在大门顶部的拱心石上灌注魔力。
隐藏的结界被击破后,从身后神殿正中心的位置传来岩石升降的低沉轰响。一座梯形体的绿柱石祭坛从地面升起,无比鲜明的腐蚀气息正以黑雾的形式缭绕在四周。
“既然腐蚀是从被时空之神打开的‘门’中侵入,那么作为下一任时空之神的我理应也能将其驱逐回星界。你身后的众神为什么会对修里亚的举动网开一面,仍旧对我施以援手,就是为了这个吧?”
不理会身后被她说得一怔的神使。尤莉卡站在祭坛前,抱臂低头看向封印那繁复的几何线条。本应让她头痛的缭乱符文,是从何时起渐渐一个个变得清晰可辨了呢?不得不说雅兰老师强行抓她恶补的小灶还是有作用的。
“虽然我现在的权能还不完全,但这也是腐蚀最初探入,尚不完整的小片投影。还被封印了这么多年,力量已经削弱了很多。姑且拿它练练手好了。”
326.海底城的新生
326.海底城的新生
在地面用缟玛瑙铺就,穹顶则漆黑无比,高远得令人心生厌恶,看一眼就手脚发软的圣堂中,身披苍白长袍的少年蓦然站起身来。接着毫不迟疑地从最高处的象牙宝座走下兀自前行,径直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向那长得过分的走廊尽头走去。
穹顶上镶嵌的繁星反倒像一枚枚睁开的、可怖的眼睛监视下方。圣堂前席说得激情四射的演说者,兜帽下不辨男女的黑衣人,跪伏在高高的台阶下、神情癫狂的信众,乃至于被捆缚的祭品与准备戮以示众的叛徒都惊愕看向他,无数个脑袋一时间跟随他的脚步转动。
怪诞的沉默中,一个身形高大的黑发女人越众而出,拦在他面前。还未等她说什么,勒拿率先开口道:“我既为‘祂’的代行者,就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你难道要阻拦我吗?”
“确乎如此。”鹰弓说道,“作为‘祂’的容器,您理应是无法解读,无从理解的。”
她在“理应”上咬重了音,向一侧让开。
于是那裹在宽大白袍中显得格外纤瘦、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圣堂内的窃窃低语如潮水起伏。
“神子阁下要去哪里?”
“那就是神子?可未免太过普通……”
“听说他不参与祭祀,也不配合很多行动……”
直到头顶上方如黯淡天宇般高悬的穹顶消失,昏暗的自然光射入,才让人觉得能呼上气来。勒拿一只手攥住胸前的衣襟,在闪电般奔涌于血管内的激痛里匆匆而行。灰色的花岗岩庭院笼罩着不散的黑雾,面积广阔,高墙环绕,迷宫般布满分岔的小径。没有河流,却有数不清的高高低低桥梁飞跨过落差巨大的阶台。
他匿入角落的阴影中。
“好快的速度,该说不愧是尤莉卡大人么?我还以为至少再过一段时间才开始……”
身体遭受侵蚀、碾磨的痛楚他早就习以为常。真正难熬的是意志在不断模糊的边界中逐渐被无限的混沌与恶意同化。他无时无刻不在警惕、戒备,竭尽全力与那来自星界的可怖存在对抗。
……到底是什么支撑他到现在呢?
不管如何,必须保持自我。这是他现在仅剩的能为她付出的东西。
“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 ,尤莉卡大人。”少年喃喃道,将手伸向了虚空。在他张开五指的掌心上血肉绽开,慢慢睁开一只流泪的橙色眼睛。
他的目光穿越时空射向海底。是那边。啊啊,真是嫉妒那条人鱼的好运气。只是被禁闭在高塔上,无法与人交流而已,和他经受的痛苦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明明他才是更无辜的那一个。为什么得到拯救的是那条人鱼,而不是自己呢?
“无须担心。”圣堂内,鹰弓抬起一只手,压制住细小却不绝的议论声。
“无论他在想什么,最终都会与我们站在一起。因为祂的伟大是凡人无从想象的。你们难道不都曾见证过吗?人类的种种想法在祂面前都只是流于表层的浅薄,无论欲望、善恶还是爱的意志都似尘埃般渺小可笑,不堪一击。”
“你不再去海底城里看一看吗?”
坐在向海面急速上浮的气泡中,尤莉卡偏头向身侧蜷起银白尾巴的人鱼问道。在他们下方,海底城正在从漫合适呢?与当初沉陷崩塌时的轰鸣不同,如同植物在初春雨后抽芽、生长一般的窸窣响遍荒芜深邃的海底。
仿佛在无形的韵律指挥下,宽阔街道与高大雕像各归原位,建筑像积木般一层层迅速交错着叠了起来,变异的水草、海葵与珊瑚欢悦地恢复了原本的绮丽多姿。从四面八方涌来匹练般的银光,一束又一束在城市上空交汇成一个巨大的球体,那是数以亿万记的银色小鱼,它们散发的荧光照亮幽暗,让一切都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