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军营后, 裴郁递上遮面锦帛:“黎瓷跑了, 我们的人没抓到?她。”
他并不意外,只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悠悠道:“玉玺不在镇南侯手里。”
裴郁大惊, 那殿下费尽心力的潜伏, 岂不是前功尽弃?
“别?急,”他慢条斯理地围上锦帛,只露出一双深邃莫测的眼,“玉玺在黎瓷手里。”
“殿下, 黎瓷目前踪迹不明。”饶是裴郁这般寡言之人, 也?忍不住提醒道。
谢沉舟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似乎并不忧虑,足尖一点就飞身?上了房檐。
“安排好人手后,寅时在广济寺等我。”想?了想?,他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今夜我回侯府陪她。”
他得去见见阿月。方才营帐撞破,阿月面上不显, 但定然已经起疑。
裴郁嘴角抽了抽, 只觉被撒了一嘴狗粮。玉玺之事殿下不做解释,那么去见明月县主?, 又何必这般正色地同他言明。
分明就是赤裸裸的炫耀!
………
回程时路过东门大街。
辞花节将至,城内逐渐热闹起来, 各处用鲜花装点门面,娇养在深闺的小娘子也?得以出门赏玩。大雍朝民风开放,只要成了亲的男女, 是不拘于?避嫌之类的。
有小娘子捧了包蜜饯,一颗一颗捻起来,不厌其烦地喂到?身?旁郎君嘴边。那郎君极为配合地张嘴咽下,又不害臊地捉着?小娘子的手牵住。小娘子旋即捂着?嘴笑?开,看起来真是亲婚燕尔,如胶似漆。
谢沉舟站于?房檐,沉默地盯着?他们,一动不动。直到?那郎君似察觉不对劲,转身?四处逡巡时,他才闪身?一避。
空无一人处,谢沉舟眼眸里慢慢浮现?出笑?意。
好想?她。他小心地拿出胸口那枚容栀的荷包,举在日光下摩挲了片刻。
从?前这种场面,他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而如今稍稍看见些,都会忍不住想?,若是换作他与阿月,定然会更为相衬,羡煞旁人。
他不担心黎瓷,因为他猜到?了黎瓷的去向,城门紧闭,她又能逃去哪?
无非是碧泉山庄内有一暗道,通向沂州城外。
容穆命他去清河边界巡防,因着?只有他一人,由悬镜阁杀手易容顶替便好。
借着?这个由头,他要尽快把玉玺找出来。只有一切都尘埃落定,他才敢卸下负累,站在阿月面前。从?今以后,他们之间再无任何隐瞒。
以后,他和阿月的以后。
思及此,谢沉舟垂下眼睫,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而后他又低低笑?了。
………
扶风院里,容栀一直未走,只点了盏油灯。火光摇曳颤动,她呆坐着?,盯着?那抹光亮久久出神。
火光跳动着?反射到?案几上银白的刃面,炸开昏黄色的涟漪。
那是一把还未来得及装鞘的锥形匕首。通体用精铁制成,被打磨的光滑锃亮,似乎刚开过刃,边缘处锋利无比。似乎只要有敌人近身?,把这短刀往他咽喉处一放,便能一击毙命。
饶是容栀不懂刀剑,也?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灵巧的短刀。握柄处不长也?不短,一看就是为她量身?而制。其上雕着?祥云金鸾纹,还掏了个小小的洞,坠着?条白玉穗子。
她胸口微涩,有什么情绪激荡着?,快要压抑不住。
谢沉舟允诺过的,要于?辞花节那日送给?自己的短刀,原来是他亲手制成的。无论是刀刃还是刀柄,皆非轻易能寻到?的材料。
容栀伸出手,轻轻地拨动了悬着?的穗子。穗子响声清脆,左右颤动个不停。
她一把捏住,握在了掌心。
穗子触感温润微热,透着?莹润的光泽,一如居庸关一夜,谢沉舟不由分说,印在她脚踝处那枚轻柔的吻。
容栀眨了眨眼,敛去险些泛起的水雾。而后才借着?烛光端详起来。
玉坠是枚海棠花。雕工不算好,能看出细微的凹凿痕迹。
循着?纹路,她大抵能够想?象出无数个形单影只的深夜,少年是如何耐心地坐于?案几前,安静地一下一下,笨拙地凿刻。
皇长孙入赘侯府,真是天方夜谭的说辞。
他们本可?以拥有以后。现?在呢?容栀哑然失笑?,将短刀放回原处。
………
谢沉舟才拐到?侯府,门房就说容栀在扶风院等他。他心中微微诧异,自己并未说过今日会归。
扶风院内安静得过分,若不是那幽幽微光,他定以为门房传错了话。
在瞥见容栀身影的瞬间,他已敛下心中神思,和缓地勾起抹淡笑?。
“阿月?怎么只点一盏灯。”
隔着?蒙蒙雨雾,她端坐在朦胧烛火里,只平静地看着?他。
她脊背挺得笔直,颈部线条被光影拉长,整个人愈发清贵自持,清冷又遥远,缥缈不似凡尘中人。
无端的,谢沉舟心头一紧。
他也?不管还下着?雨,三?两步就穿过了小院,跨步而入。发梢上沾了薄薄的雨珠,顺着?眉尾滚落,又从?下巴滴进了谢沉舟的衣襟。
容栀将他榻上搁着?的汗巾递了过去,淡淡道:“你身?上淋湿了。”
谢沉舟接过,却不松手,只透过烛光沉沉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