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周童犹犹豫豫的抬头,他直接对上了韩可宁的表情,沉着脸,咬着下颌,脸部线条流畅,眼睛亮的像是荒野上看到猎物的狼,那副稠丽的样貌生生逼出来几分残忍的味道。

周童一下屏住了呼吸。

哭喊的求救,冰凉刺痛的酒水,被束缚的双手,强硬撇开的大腿,昨晚的记忆全部翻涌而至,昨夜某一时刻,周童甚至觉得自己会死。

他猛地抽出手,不顾韩可宁没有反应过来,剪裁圆润的指甲在他掌心划过一道长长的红痕,掌心皮肉瞬间肿胀起来,火辣辣的泛着疼痛:“我,我要退婚。”

韩可宁本来伸出手追过去,准备翻过他的手看看伤痕,闻言之下,后槽牙都因为用力咬合发酸的摩了一下,狠狠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发狠道:“好,你可别后悔。”

周童被他捏的脸颊生疼,也不敢乱动,忍着脸上身下的疼痛窝在座椅里不再吭声。

韩可宁觉得自己被驳了面子,也不再动手动脚,叠起双腿开始闭目养神,两人一直到村口都再也没人说话。

镇子离村子不近,好在韩可宁的车速不低,日头才刚刚偏西的时候就到了目的地,村子是穷乡僻壤,村口的路窄小的连驴车都要小心翼翼的才能挤过去,韩可宁自然不肯委屈自己,就坐在车里等着周家人来见面。

山头高挑,早早就有在山顶放牧的人给周家传了话,说他们周家的韩家贵人来了,开着什么小轿车,之前下聘的时候来过一次,村里人都没见过,自然见一次也就记在了心里,这倒是把好处都给韩可宁。

他这人还没到,周家人倒是早早聚集在了门口。

日头偏西,凉风微习,正是下地劳作的好时候,村里的劳力都下地去了,哪怕听到了韩家的风声,说到底也和自家三亩地没啥关系,看热闹的心飘动的再厉害,也还是得老老实实伺候着身下这贫瘠的挤不出一点奶的土地。

同样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周父,现在点头哈腰的趴在半开的车窗旁等着韩公子指示,腆着张脸,笑的像朵老皱菊,就差哈次哈次几下装成忠诚的老狗了:“韩公子是有事情吩咐吗?”

周父知道什么叫天地差别,一句儿婿把他捧上天,他也是没资格喊出来的,周童嫁没嫁过去,他都是个不如韩家仆从的下等人,周父心里门清,可尝到韩家指间漏出来的一点,他都能在村里的地位一飞冲天,自然是舍不得这棵大树,甚至于比成亲之前更加巴结。

这位终于脱离了土地的农民,终究是没直起腰来。

韩可宁皱着眉撇了换了一身衣服,连衣角都是刚刚浆洗过的新硬的周父,丝毫不给他留面子:“你这样精明的势利眼,怎么生出周童这么个傻东西?”

周童自停车就先下了车,看见阿娘早就红了眼过去,话还没说几句,眼眶倒是先红透了,阿娘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只当他是离家之情,摸摸他的手:“回门不是三天后,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周童哽咽了一下,还没说话,韩可宁的声音就冷冰冰的从他身后传来:“呵,倒是母子情深,一见面手都粘着分不开,爷要是碰碰你,就躲的跟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周母被韩可宁的视线一瞪,不由自主的就松开了手,学着周父的口吻别扭辩解:“韩,韩公子,不··”

她话还没说完,韩可宁比周童还要高半头的阴影就笼罩了下来,那双流畅的眼皮微微一撩,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他冷着脸不发火的样子,和长朔七八分相同的模样,此刻竟有九分神韵。

“爷说完了吗?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

他甚至提前预知般按住了周童的肩膀,遏制住了他所有因为对母亲不敬而有可能产生的动作:“别惹爷生气。”

周母当场被这语气吓得僵住,她还不明白刚刚新婚的小两口,怎么第二天就能闹到这种地步。

周父到底是个男人,嬉皮笑脸的凑过来,妄图插科打诨:“韩公子爷,要不去家里歇歇脚,喝杯茶,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慢慢说。”

韩可宁手上的力气要把周童都捏碎了,语气上却反应不出分毫,冷冰冰的能掉渣:“爷可没功夫跟你们闲扯,周童,这话是爷来讲,还是你来说?”

周童肩膀生疼,又被吓得心惊,抬眸环顾了一圈找不到想找的人,周母看他样子就知道他在找什么,大着点胆子小声说:“周棋回学堂去了,本来说好三天后回来,你有什么事就说吧,娘也好给你出出主意。”

韩可宁推了他一把:“你不说,爷可就要站在村口,当着全村人的面说了。”

退婚这么丢人颜面扫地的事,周童再傻也知道不能沦为全村人的笑柄,他被逼的无路可走,只得小声的说:“我想退婚。”

周母的声音都尖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憨厚老实的儿子,在成亲第二天要退婚,她们周家,娘家陈家,往上数几代,连个和离的都没有,聘书到死都是跟着尸体下葬的。

周童竟然要退婚。

周母的脸色都青了:“不行。”

“我们周家,陈家,不说富贵,也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家,这样丧门楣的事情从未出过,祖上还得过一块贞节牌坊,你,你这是要让你娘在村里活不下去啊!”周母一拍大腿,就要坐在地上开始痛哭,周父眼疾手快的撑住周母,没让她脏了韩公子爷的眼睛。

韩可宁却是嗤笑出声,唇间捻着几个字,低声在周童耳边重复:“贞节牌坊。”

“呵,贞节牌坊。”

周母隐约感到不安,混合着女性的直觉与已为人母的敏锐,她不顾韩可宁的眼神,直接拉过周童:“你跟阿娘说,你为什么要退婚。”

周童在男人混不吝的嘴里听过贞节牌坊,是女人对贞操最崇高的表彰,他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却在韩可宁嘲讽不屑的声音与母亲急切的表情中,感受到了不安,一种悬刀于顶的惊恐感。

周童被这恐惧慑住了嗓子,他不知道自己再害怕些什么,在周母的追问下却说不出一个字。

韩可宁一步上前,声量压至最低,低沉沙哑的裹挟着暴风雨的阴沉,噼里啪啦的砸在了韩母耳膜上:“婚前失贞,可要不得牌坊。”

周童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开朗,那瞬间,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明白了,铡刀终于落下,带着血腥的狂乱,带着日后周家人不再接纳他的放弃,带着整个村子里来来往往的低贱凝视,带着他从小到大的背后碎语。

周童终于,恍惚,后知后觉的明白,他遭遇了什么。

“夹着别人的精嫁人,算不得贞节。”

韩可宁竟然还能更恶毒:“退婚,是周童提出来的。”

周童已经给不了韩可宁任何反应了,他被扑面而来的拳脚巴掌打到在地,重重的踢踏踹在他的身上,比任何一次痛殴都让他更疼,因为打他的不止有他的阿爹,还有他的阿娘。

那个从未嫌弃过他蠢笨,也未嫌弃过他拖累,会因为他被欺负在村口骂街的阿娘,现在趴在他身上,掌心落在他的脊背上,火辣辣的,砰砰作响。

这个传统的,甚至算得上愚昧的女人,她能为了儿子不顾世俗一切去留他。也能因为世俗,翻脸痛恨她亲手养出来的“婊子。”

最后还是韩可宁看不下去,制止了这场暴行:“好了。”

周夫率先停手,喘着粗气拉起来了哭得撕心裂肺的周母:“韩公子,这,这,这可不能退婚啊。”

周父声音压得极低:“这要是退婚,可让我们怎么在村里活啊,我们全家可不得上吊,他还有弟弟妹妹,这以后可怎么成家,”韩父越说越气,伸出一脚就要踹到蜷缩在地上,身上沾满尘土的周童身上:“你个混蛋玩意,你,你,你就不想想你妹妹吗?”

那脚倒是没落在周童身上,韩可宁凛风一脚先踹到了周父小腿上,直把人踹到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他扭头盯着人,一字一句道:“我说,好了。”

剐人的眼神一落,周母的哭声都小了几分。

看着周童的惨样,明明样子还没昨夜狼狈,身上只是沾了点尘土,都没有肮脏的酒水,韩可宁明明喜欢让他更惨,此刻却觉得心里不爽,伸脚过去踢了踢他的小腿,命令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