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天色暗了下来，叶云色照例最后一个锁门离开；因为整个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人住在学校，所以走的最晚的也总是他。校园里已经渐渐安静了，从教学区到家属区上必经的那条街道则热闹了起来，华灯初上，路边大大小小的店面灯火交错，商店超市里的人少了些，饭店中则不时有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光顾，几乎每一家都坐的满满当当。

叶云色在并不算稠密的行人中往回家走，手上的几本大部头是准备带回宿舍继续读的英国文学精读教材，为此他不得不格外小心的避开那些走路时看起来很冒失的年轻人；路过便利店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买了一些食材，毕竟一会还有自己的晚饭要操心许是先前落了病根，叶云色的胃一直不好，敏感的连一点外带食物都不能接受；而不能碰任何外卖或速成食品，对于一个独居的人来说的确是件麻烦的事情。

用一只手抱着几本厚书，另一只手拎着刚买的东西，这个姿势让整个身体都保持着一种紧凑的状态，叶云色也只能偶尔扬一下头荡开眼前的碎发，连长围巾从肩缘滑了下来也没有办法去整理。

在穿过了行人纷杂的地段后他在将要转弯的街口停下步来，把手中的东西搁在一边以腾出手来整理围巾，并将另一只手上书抱得更牢一点；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有了某种感觉。

是那种曾经熟悉如今却已久不曾面对的感觉，它们如同空气一般，在感知到的时候已悄然而迅速的浸没了周身的一切。

叶云色的背颈微微紧绷了起来，他抬起头开始环顾四周，看过去却只见熙攘的人群和满目的灯火，连狭窄马路上因人流而滞缓行驶的车辆，都和片刻前别无二致。

在街道间微小的僻静中，叶云色微微皱眉。

Capital IIII

黑色宝马已经是第三天照例停在街口，它每日夹杂在傍晚的车流中而来，然后就停靠在街角的阴影下直至万家灯火点亮，只是从来没有人从车里走下来，仿佛只要停在这里就完成了使命。

他从来不打开窗子，即使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一眼看到这里；反色玻璃后面的这个空间，会让自己相对来说比较从容。

从窗口向外望，对面是一个繁华也喧闹的街口，大大小小的商铺林立，傍晚时分依然行人如织，马路上车流密集，无论是单车还是机动车都只能用很一般的速度前行，人声车声，熙熙攘攘。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殷宸北甚至不能想象那个人是如何处身于此，印象中那是个何等清静优雅的人，举手投足间带不起一点尘埃，这个印象于他，好像那个人的名字一样，叶云色，太简单也太深刻。

可是所见到的，只让殷宸北无话可说。

完全摒弃了辨认的过程，那时的闹市间他只看见那样一个人在自己的视野里渐近渐近，深色的短风衣，米色的毛衫，搭在肩头的围巾因为双手没有空闲而随着步伐滑落下来，然而面目却因距离太远，终究看不清。

他的眼神浸润在难以定义的色彩中，眉却深深皱了起来。

目光被压得极低。

手上的烟已一半成灰。

…………

殷宸北深深吸了一口烟，稳定着自己的情绪。

昨天叶云色并没有来。

如果只是像当初想象的见一面而已，那现在无疑已经做到了。

他明白三天来在这里的逗留都是无谓的，继续下去，也是仍然无果；毕竟很久以前，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仍旧不想离去。

一直自负为目的明了的人，然而对于这次所追求的答案，却如同在清醒后回忆的梦一样，想到头痛，却仍不甚清晰。

远远看到有人进入视野，殷宸北熄灭了烟蒂，下意识的做了一个深呼吸。

短短一天间叶云色并没有什么改变，不过米色的毛衫换成了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没有围围巾，也没有像上次那样拿很多东西。

他的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用一种比上次缓慢一些的步态穿越过人群，然后仍旧在街角处，停住脚步。

他微微扬首时的神情依旧自如也自信。

殷宸北却慢慢地从靠背上直起身来，他看到叶云色的目光，隔着一条街的车水马龙，笃定无误的看向自己。

在开始的一秒内殷宸北以为这是错觉，以为那道目光会再度被过往的车辆带走，然而完全不是这样，他清楚的看到叶云色目光，那分明是很久以前自己就习惯了的眼神。

无往，淡然。

看不透底色。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微笑。

叶云色看着对面街角的黑色宝马，似乎只是看着就能得到答案。

因为那只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然后车里的人走出来，站在那里并没有继续前行的意思。

透过夜色两个人这么遥遥注视着，车流夹杂着时间在他们的视线间逝去，其实夜色过于深沉，车辆尾灯留下的星点光亮并不能让他们多看清一点什么，但至少有一秒他们都知道，对方在认真的，用心的看着自己，目的是什么已经变得无足轻重，或者本身两人都已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的想确认一下，站在车流对面的是不是那个人而已。

这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于是在叶云色离开后，“小叶”两个字终是停留在了殷宸北的口型上。

大概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让别人也听到的打算吧。

Capital End

当天晚上叶云色在清理邮箱的时候挑出一封邮件来，发件人是Mr.Wei，寄件日期是昨天，内容只有寥寥几行，说殷宸北的保外就医办理成功，据消息近日他很可能前往你居住的城市，如果发现可疑人士请与我联系，并且在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不要有顾虑的寻求警方帮助。

叶云色又将这封邮件浏览了一遍，回了一封更短的邮件，然后点击了删除。

“谢谢提醒，我想一切都没有问题。”

关了电脑他捧了一杯茶靠在床边，去继续阅读那些厚厚的英语文学书籍，这些古老的印欧语系文字记载着越来越不为人知的故事，但幸而也总会有一些人乐意安静下来，一字一字去读那些早已无据可考的喜怒哀乐。

幸而，幸而。

sorrow is hushed into peace in my heart like the evening among the silent trees.

真的很晚了啊。读完这章的最后一句，叶云色这么想着，看着窗外已见阑珊的夜色，笑着合上了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