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不是一时赌气,而是早已深思熟虑。
云锦书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王爷若真觉得愧疚,便请好好守住你的王府,别再来打扰民女的清静。”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竹林。
青竹掩映,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σσψ,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早已结束的故事。
高湛站在原地,直到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手中的金步摇硌得掌心生疼,他才缓缓将其握紧,转身往镇外走去。
马车驶出落花镇时,他掀开帘子回望,见云锦书正站在吊脚楼的廊下,教石青辨认草药,夕阳落在她身上,温暖而宁静。
原来,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
回到洛阳后,高湛将崔衔杏送去了家庙,终生不得出。
他依旧是那个战功赫赫的东都王,只是再也没有续弦。
每年冬日,他都会独自去一趟落花镇,远远看一眼吊脚楼前那个捣药的身影,然后默默离开。
有人说,东都王心里住着个得不到的白月光;也有人说,当年的王爷王妃早已不在人世。只有高湛自己知道,澜沧江边的落花镇,有他此生唯一的遗憾,和再也无法弥补的亏欠。
而云锦书,早已在山水间找到了真正的自由。
她教石青医术,治病救人,偶尔坐在廊下看澜沧江的落日,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舒展。
那年冬天,落花镇下了场罕见的雪。云锦书推开窗,见对面的山头像盖了层白玉,忽然想起很久前的洛阳,也曾有个少年在雪中对她许诺:“锦书,等我建功立业,便娶你为妻,一生一世对你好。”
她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往事如烟,各自安好。
写完,便将纸笺放在风中,看着它被吹向澜沧江,随波远去。
窗外,雪落无声,覆盖了过往,也孕育着新生。
第19章
洛阳城的雪,下了整整三日。
王府正院的回廊下,积雪已没过脚踝,扫雪的仆役们踩着木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却驱不散这满院的死寂。
高湛立在阶前,玄色锦袍上落了层薄雪,他却浑然不觉,只望着那扇紧闭的朱漆房门出神。
这是他从苗疆回来的第三个月。
自落花镇那一面后,云锦书的身影便如林间雾气,再难捕捉。
他遣去的人回报说,那位姓云的女先生带着徒弟石青,离开了落花镇,往更南的密林去了,
只留下一间空荡荡的药庐,和檐下那串风干的艾草。
“王爷,该进药了。”长随伏波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这三个月来,高湛的咳嗽一日重过一日,大夫说是心结难开,郁气伤肺,开了多少方子都不见好。
高湛没有接药碗,目光依旧胶着在那扇门上。
门内的陈设,还保持着云锦书离开时的模样梳妆台上的螺钿镜蒙了层薄尘,镜旁的玉梳齿间,似乎还缠着几根乌黑的发丝;墙角的博古架上,摆着他当年从北疆带回来的狼牙,被她用红绳系了,说是能辟邪;还有床榻上那床绣着并蒂莲的锦被,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只是暂时外出,随时会回来一般。
可他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那日在落花镇的山道上,她最后看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恨,没有怨,只有彻底的漠然。
那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让他难受原来,当一个人彻底放下时,连恨都是奢侈的。
“把药倒了吧。”高湛的声音有些沙哑,转身往书房走去。
伏波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跟着高湛十年,从北疆战场到洛阳府邸,从未见过王爷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想当年,王爷少年成名,一杆银枪挑落敌军主将,何等意气风发;
大婚那日,王爷穿着绯红喜服,抱着新嫁娘从马上下来,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便是后来有了崔衔杏,王爷眉宇间虽有愁绪,却也从未这般……心如死灰。
书房里,堆满了各地送来的卷宗,都是关于寻找云锦书的消息。
高湛随手拿起一本,是岭南都护府呈上来的,说当地有位专治妇科的女医,医术高超,只是性情古怪,不愿见男子。
他心头一动,仔细看那女医的形貌描述,却发现与云锦书相去甚远。
又拿起一本,是黔州刺史的奏报,说境内有个叫“忘忧谷”的地方,谷中住着一位隐士,擅长制解毒的药丸,听说是位年轻女子。
他急忙让人找来黔州的舆图,手指在忘忧谷的位置上摩挲良久,最终却只是颓然放下。
这三个月来,类似的消息如雪花般飞来,每一次都让他燃起希望,每一次又都以失望告终。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还不够崔衔杏早已被他送去城郊的静心庵,下令终生不得踏出庵门半步;那些曾在崔衔杏面前搬弄是非的仆妇,也都被他杖责后发卖了;王府的后宅,如今清净得只剩下他一个主子。
可这些,云锦书都看不到了。
他想起那日在落花镇溪边,她蹲在青石板上捣药的模样。
阳光洒在她素色的布裙上,映得她侧脸的轮廓柔和了许多,鬓边没有珠翠,只别了支简单的木簪,却比当年凤冠霞帔的模样,更让他心头震颤。
原来,她离开他之后,活得这般……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