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这个时候,正殿早就热热闹闹的了。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小树好奇怪,往内殿张望着,陛下原来还没有走!小树睁圆了眼睛,想要悄悄地离开。皇帝正在更衣,不意间看到了在殿门口探头探脑的孩子,微微眯了眯眼睛说:“小树?”
小树点了点小脑袋,轻手轻脚走到皇帝面前,小小声地说:“陛下。”
“来找你阿母?”皇帝漫不经心地说,他指了指身后的屏风,“她还在睡,你不要吵着她,先去外头用早膳。”
小树乖乖地点头,有些依依不舍。皇帝阖着眼由宫人更衣,睁开眼睛,见小树还在,就有些诧异地说:“怎么还在?肚子不饿么?”
小树慌忙摇了摇头。在小树的记忆中,陛下从来没有骂过他,甚至没有对他疾言厉色过,但小树总是莫名的很怕他。他回头看了几眼阿母,由宫女姐姐牵手走了出去。殿外吹起了呼呼的凉风,小树的脸上也凉凉的。
或许是孩童的天性,在第一个喊出阿母过后,小树很快就会念起了阿父。那一日皇帝也在,小树刚刚断奶,很不适应,哭闹地要阿母。见小树哭的这样厉害,几个宫人都哄不住他,即便皇帝在殿中,灵儿也没办法了,只得把他抱进了殿中。
惜棠不顾皇帝在此,抱着小树哄了好久,小树才渐渐不哭了,他抽抽噎噎的,湿润润的眼睛望向了皇帝。皇帝也若有所想地回望着他。
这个人并不常来,小树对他也不熟悉,但凭着孩子敏锐的天性,他知道这个人是最大的,这里是他说了算的。每次他一来,阿母就放下他,不管他了。还有,他只要随便一说话,照顾他的嬷嬷姊姊们都吓得跪地发抖,要母亲劝慰许久,才敢起来。
先前阿母带他认字时,有一次说到了阿父两个字。之后就再也没有说了,但小树却把它悄悄记在了心里。阿父这两个字,念起来和阿母有点像哦……小树心里思量着,望着皇帝,忽然软软地唤道:“陛下……阿父。”
孩童的声音,像云朵一样软,一样甜。但众人听到耳中,却是齐齐变了脸色。惜棠抱着小树的手刹时就颤抖了下,皇帝微微一顿,望着小树,迟迟没有说话。而小树呢,唤了半天,也没有人理他,扁一扁嘴,很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只是一件小事,之后,大家都有意地不再提及。但小树却默默地记在了心里。一个白天,惜棠给他讲着故事,小树忽然问了句:“阿母,我有没有阿父?”
小树年纪还小,不明白每个人都是有阿父的,只能这样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但惜棠听在耳中,望着小树懵懂的神情,泪水忽然就掉了下来。
“小树当然是有阿父的呀。”惜棠说,“阿母以后再和你说,好不好?日后在旁人面前,特别是陛下面前,都不要再提起了……答应阿母好不好?”
母亲的神情太悲伤,小树不能明白。但小树至少在这一刻知道,陛下不是他的阿父了。他笨拙地伸出小手,擦拭母亲脸上的泪水,小小声地说:“好,小树听阿母的。”
十一月渐过,秋风已经很冷了。小树哒哒哒的,跑出了正殿,不理会宫人在后急急地追喊。他气喘吁吁地回到偏殿,小胖手推开了里头的小窗,看见殿外流光溢彩,光灿朦胧,宫人们垂手静立,陛下和母亲在最中间,陛下抱着母亲,低头亲了亲她的脸,两个人凑在一处说了几句话,和一起走入内殿了。
不知为什么,小树忽然有些难过。他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托着腮望了一会天色。见天空已经很黑了,就叫人熄灭了灯火,像颗小豌豆一样缩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今夜云雨过后,谢澄敏锐地发现了惜棠的异样。
他下巴抵着她的乌发,柔声问:“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惜棠犹豫了下,谢澄就说:“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讲?说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惜棠叹了口气道,“今天小树和阿蕴一起玩,好像闹了点不愉快。”
“阿蕴?”谢澄当然知道长姊的女儿,“阿蕴是骄横了些,她是女孩子,比小树还要大两岁,两个估计玩不到一块去。”
惜棠抿了抿唇瓣,有些话想对谢澄说。谢澄亲了亲她道,“棠棠,有想要的,不能直接和朕说么?朕什么不能答应你?宗亲家适龄的孩童多的是,叫几个脾性好的进来,小树喜欢哪个,就叫哪个常来。”
惜棠垂低了眼睫毛,有些不好意思。“好。”半晌她才回答,声音轻轻地,“小树叫您麻烦了。”
“都是为了你,有什么麻烦?”谢澄温柔道,“棠棠就这样谢朕么?能不能亲一下?”
望进谢澄含笑的眼睛,惜棠的脸微微红了。皇帝的眼睛,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天上星一般的冷,但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脉脉而温情的。惜棠凑上去,吻上了他的唇瓣。谢澄轻抚着她的乌发,把这个吻加深了。
同样的夜晚,小树久久没有睡着。
这晚是灵儿来看小树,见小树这么晚没睡着,就点了一盏灯,掀开帘子,问:“小郎君怎么还没睡?”
小树摇了摇头:“睡不着。”
灵儿给他掖了掖被子,问:“在想什么?是肚子饿了么?”
“不是。”小树闷t闷地道,“灵儿姊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朦胧的烛光下,灵儿的神情很温暖。她问:“什么问题?”
小树却又犹豫起来,不说话了。
“小郎君不问了?”灵儿诧异,“既然小郎君睡不着,那奴婢来给您讲故事吧。”
“小树不想听故事!”小树忽然问,“灵儿姊姊,我想知道我的阿父是谁。”
听了小树的话,灵儿久久地答不上来。
第070章 长命
小树的问题, 灵儿能怎么回答呢?
灵儿长久的静默,令小树什么都明白了。
“我就是问一问,不知道也没关系。”小树小手拍了拍被子, “灵儿姊姊, 我要睡觉啦。”
灵儿忍着眼泪,说好。她在黑夜中守了小树许久,直到小树睡着了, 才悄悄退了下去。
犹豫了许久, 第二天,灵儿还是与惜棠说了这件事。
惜棠当下听完, 连握着茶盏的指尖, 都泛出了白色。
“小树怎么不直接问我呢?”她疲惫道, “是我对他不够好, 让他多想了吗?”
“您待小郎君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世间哪个做母亲的,要像您这般……”灵儿擦着眼泪, 说不下去了,只能哽咽地说起了小树,“但小郎君慢慢会长大, 他以后懂事了,这些事怎么瞒的下去呢?何况小郎君这样聪慧, 如今心里只怕也猜了一二, 只是一直藏在心里。”
“这般说来,还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尽心了。”惜棠艰涩地说,“让孩子这么小的年纪, 就一个人胡乱想这么多。”
灵儿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惜棠擦了擦眼泪问:“但小树怎么无缘无故问了起来?难道是伺候的人和他说了什么?”
灵儿回想了下, 笃定地摇了摇头。惜棠心里其实也觉得不太可能。小树这样的身份,就注定了风言风语少不了。
先前,也的确有不懂事的宫人,在小树面前说了些不中听的话,都被惜棠一一打发了。皇帝得知以后,更是发了好大一通火,几次雷霆手段下来,从此宫中再无人敢说闲话。
何况,如今小树身边照顾的人,都是惜棠一一筛选过的……惜棠问:“难道是小翁主?昨天和她玩了以后,小树就一直不太高兴。”
“这的确有可能,”灵儿低声说,“小翁主一向性情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