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认识朕了吗?”皇帝好笑一样地说,点了点她的脸颊,“朕既应了你,把这孩子养在宫中,就不会食言,但……”谢澄的声音顿了一顿,“你也记得你应过朕什么,是不是?”
惜棠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是。”惜棠咬着唇瓣,“我说过,要一心一意伺候您的。”
“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就是再好不过了,”谢澄微微笑望着她,轻轻地开口了,“先前因为你有了身子,朕就一直把你入宫的事压了下来。现下都过去一年多了,也不好再拖……这几日,朕先把册封的旨意颁下,待你出了月子,再正式把你迎入宫中,好不好?”
“这么快,”惜棠有些慌了,“我……”
“不快了,”谢澄温和地打断了她,“自你跟了朕,你算算有多久了?何况册封夫人一事,兹事体大,总要叫底下人有时间准备,到时若是手忙脚乱的,也叫你失了颜面,让旁人看了笑话,就不好了。”
颜面?惜棠默默地想,她这样的身份,哪里还有什么颜面可言?只怕她一出云光殿,就要叫唾沫星子淹死了。惜棠还远远没有做好现身于人前的准备,何况现在还多了个小树……她内心又慌张,又害怕,但她又不能拒绝皇帝,只能垂着头,缄默下来。
谢澄见了她这般模样,原本还有些恼怒,想到了什么,又平复下来。他是天子,自然是不受礼法和规矩的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但惜棠不同,她只是个貌美而柔弱的女子,根本无力去承受世俗的冲击……谢澄刚想开口劝慰她几句,惜棠却自己先开口了。
“您的意思,我明白的,”惜棠抹了抹眼泪,抬起脸,对他勉力一笑,“我曾经是那样的身份,还能妄求什么?您给了我名份,不叫我无名无份的给人耻笑,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恩典了。”
这笑落在谢澄的眼中,却让他的心撕扯了下,隐隐有了痛意。再怎么说,惜棠也曾是诸侯王名正言顺的妻,跟了他,身份看似尊贵了,但却一直被藏于云光殿里,没名没份,成了长安城中私下流传的一段艳谈,竟还是不如从前了。
“又说傻话了,”谢澄轻轻斥责着她,“你既成了朕的人,何人敢看轻你,在你跟前闲言碎语?何况朕早就属意把夫人之位予你……像这样自轻自贱的话,不许再说了。”
惜棠微红着眼眶,不说话了。谢澄捏住她泛凉的双手,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也是你我时运不对,若是叫朕早遇见你……”谢澄说到此处,渐渐也觉得荒谬,若惜棠不曾做了九弟弟的妻子,他又如何会遇见的了她?竟是不自觉说出了糊涂话。
惜棠听了皇帝这话,却是久久一怔。往事忽然涌上心头,她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您莫不是忘了,当年,我能与临淮王成亲,也有着您的一份缘故。”
话刚说完,惜棠就后悔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口了……她畏惧地看着皇帝,还想出言描补几句,但皇帝在愠怒过后,竟是没有发作,凝视着她如花一般的脸庞,开口了。
“当日在长乐宫,朕就是一时兴起,才出言几句,哪里能想到,将来与你,还能有这样的事?”他轻轻咬着惜棠的唇瓣,“这样说来,朕与你是有缘,还是无缘呢?”
惜棠想起了谢洵,在畏惧的同时,内心又涌上伤感,完全回答不上皇帝的话。而皇帝在一句询问后,却是微笑了。
“罢了,从前的事,无端端提起做什么?总归你现在是朕的人,在朕的怀里……”皇帝含着笑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视着惜棠,带着某种满意,自得与胜利的意味。
几乎下意识的,惜棠想要躲避这种目光。但她根本一动都不敢动,而被迫望着皇帝的目光,更是t添了几分恐惧,谢澄自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吻了吻她的眼睛,算是宽恕她的失言之罪了。
“你好好休息,”时候不早了,前朝还有事,谢澄起了身,捏住她的下巴,在离开前,最后说了一句,“朕晚些时候,再来你宫里。”
惜棠发着颤,点头,皇帝疼惜般的摸了摸她发凉的脸颊,离开了。惜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个人缩在床榻上,明明阳光很温暖,但她的内心却止不住地泛起森森寒意。
坐着发了一会呆,想起了还与长姊在一块的小树,惜棠勉强回了神,叫帘子外等待传唤的奴仆入内了。
第055章 夫人
皇帝回了甘露殿, 不过才坐下几刻,底下人就入内禀报,说太尉求见。
皇帝并不意外, 点头就让王骏进来。王骏端着神情入内, 下拜过后,开口就问,“臣近来听朝野热闻, 道陛下欲纳已故临淮王之遗孀, 兰阳丞沈豫之女为妃,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竟是众人皆知了么?”皇帝仿佛有些讶然, “也不瞒太尉, 朕欲纳沈氏为夫人, 视丞相, 爵比诸侯王, 登御后宫,以明内治, 昨日已命中大夫拟旨了。”
“册立后妃,侍奉陛下左右,本是陛下的内帏家事, 臣本不应该置喙,”王骏沉声道, “只此女为临淮王之妻, 是太后亲自指予临淮王的王后,临淮王方新丧不久,就引诱于陛下, 致使陛下行如此失德之事,岂能忝位后宫, 居如此高位?还望陛下三思。”
王骏本以为,听了自己的话,不管采纳与否,皇帝都会面露稍许羞惭之色。却不料皇帝的神情极坦然,只微微一笑道,“卿此言何意?朕不记得,国朝有哪条律令,言孀居之妇不可再嫁。”皇帝叹道,“太尉莫要太过迂腐了。”
明明是皇帝纳取臣弟之妻,做出令天下不齿之事,此时却是倒打一耙,说起王骏迂腐来了。王骏的嘴角抽搐着,想来是在心里腹诽皇帝。而皇帝望着他的神情,又说话了。
“况且,是何人说她引诱于朕?是朕怜其遭遇,又爱其美貌,有意抬举一二,才强临幸之。”皇帝略略一停顿道,“卿不可出于为尊者晦的缘故,而与群臣混淆了事实。”
皇帝此言既出,王骏是彻彻底底愣在了当场。“陛下怎可如此行事……”王骏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不由得气怒道,“这般失了为君的品行,若是先帝见此,一定会对陛下痛心难言!”
“不过纳一嫔御,怎就至于提起先帝了?”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本就是朕的内帏私事,太后都不曾言语,卿为一外臣,却是失了为人臣子的本分。”
忽然听皇帝如此冷言冷语,王骏神情惊诧起来。他僵立在原地,没有应声,只涨红着脸望着皇帝。皇帝见状,略略叹息一声,竟是起身了,“朕不过气言一句,太尉不会与朕较真吧?”皇帝望进他的眼睛,微微一笑道,“卿为朕之肱骨,社稷之臣,如何与朕的后宫较上劲了?倒是朕加冠已久,中宫悬虚,母后也常与朕言……”
听闻皇帝这般言语,王骏不由得僵住了。先前还未有与天子结亲的念头,只是此时想来,他有一女,倒也与陛下年岁相当……他缄默下来,一时没有回应皇帝的话。
王骏离开甘露殿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见皇帝神情不豫,到了该用晚膳的时辰,左右也不敢上前言语。谢澄微微阖着眼睛,待把心绪彻底压下去了,方问了一句,“云光殿如何了?”
沈夫人那头,一直是章羚在留神关注着。此时听皇帝这样问,章羚就上前躬身道,“夫人哄了小郎君一下午,现下已经在用晚膳了。”
皇帝的嘴角轻扯了一下,“那孩子很闹腾吗?”
殿中氛围忽的一静,章羚斟酌着言语,小心翼翼地回话道,“孩子还小,哭闹总是有的。”
皇帝微微一哂,“你命人多瞧着,别叫她心疼孩子,累了自己就是。”说着,就拿起奏章翻看起来,想起了方才和王骏的谈话,就又说了一句,“盯着云光殿服侍的人,别让前朝的事传到了夫人的耳中,听明白吗?”
章羚心中一凛,自是恭敬应下不提。
果然才过几日,惜棠就接到了自未央宫而来的册封诏书。
她当时就怔在了原地,刚想下跪接旨,宣旨使就急急搀扶住了她,“夫人产后虚弱,陛下特意嘱咐,让您不必多礼,坐着接旨就是,”宣旨使满脸殷勤,惜棠勉强一笑,终究没有坐下,站着听诏书念完了,宣旨使便把诏书递给了她。
惜棠低头,看到了上面用朱红色笔写的字,惜棠认出这是皇帝的字……在她还没被诊出有孕的时候,皇帝有时会把她叫去清凉殿侍奉,挥退了伺候的人,在案上肆意临幸她,惜棠也由此见过了皇帝的字,铁划银钩,刚劲有力,总是叫她全身震颤不止。
惜棠眼睫毛颤抖着,捏着绢书的手一下加紧了。鲜明的朱红色字迹映入眼帘,皇帝亲笔封她为夫人,令她八月初九迁入未央宫披香殿。一切,算是在这时候尘埃落定了。
意识到这一点,惜棠不由得眩晕起来。灵儿打量着她的神情,连忙代她把宣旨的人都打发了。她握住了惜棠的手,惜棠才略略回了神,就看见殿中跪了满地的人,面露喜色,全都张着口在恭喜她。惜棠感觉头更痛了,她勉强挂着笑容,叫灵儿赏赐了众人一番,才让他们退下了。
惜棠一只手扶着窗框,有些站不住。惜兰站在帘子外,有些迟疑地看着她,惜棠摇了摇头,一个人走入了偏殿。小树方才还在摇篮里酣睡,不知道这样大的动静有没有吵到他。
惜棠这样想着,走到了摇篮边,低下了头,小树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却也不吵不闹,只是睁着好奇的眼睛,观察着周遭的景象。见惜棠来了,他欢乐地叫了一声,惜棠不由得笑了,她下身,把他抱了起来,小树莲藕一样的小手抱住了惜棠,热热的呼吸喷在了惜棠的脖子上。惜棠的脸贴着他毛毛的小脑袋,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
小树指头小小的,在玩着母亲的长长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感觉手指湿了。小树还小,不知道这叫做湿,只是懵呼呼的扭着身子,望向母亲。惜棠微笑看着他,小树想了想,吧唧一口亲上了她湿润润的面颊。
晚间,惜棠哄了小树入睡。尽管听下人说,皇帝今日回了未央宫,却依旧觉得他今夜会来。她叫其他人都各自去休息,独自在房中等待着皇帝。
果然等了几刻钟,就遥遥看见了皇帝出行的仪仗。皇帝是个喜排场,好奢华的人,即便这么晚了,来惜棠宫中时,仍旧带来了乌泱泱的一群人。惜棠将皇帝迎了进去,皇帝见她身侧空荡荡的,果然就问了一句,“怎么没人跟着你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