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话还没说完,颍邑长公主就冷笑一声。对于自己现在的夫君,她从来是一点指望都没有的。“你还想着他能在皇帝面前说上一二?”长公主讥嘲道,“他不趁机与我撇清关系,就不错了。”
这下,茯苓是彻彻底底地失语了。“那,”她喃喃地问,“您打算怎么办呢?”
“现下还能怎么办?”长公主心灰意冷道,“无非只能任人宰割了。”
但望着窗边惨淡的弯月,颍邑长公主思来想去,怎么都是不甘心,其实她方才说的不对,细细想来,还是可以有一线生机,有机会去得到皇帝的宽恕的。但她与这个弟弟,已经生疏很多年了,要怎么探知他的心意呢?长公主沉着脸想了会,问,“陛下最近,还是常往长扬榭去么?”
皇帝的动向,历来都是最受人关注的。何况还是这种带有旌旖意味的传闻。茯苓低低地应是,长公主眼中滑过零星嘲弄的色彩,心中虽然对皇帝有所不屑,但现下毕竟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她思索了一会道,“明日,你在府中挑几个出挑的姬人来,放到我的跟前,我再来选出两个才貌俱佳的,进献给陛下。”
茯苓一怔,“陛下正宠爱着长扬榭那位,您怎的……”
听了茯苓的话,长公主微微一笑,却是睡意渐渐涌上心头,懒得和茯苓解释了。茯苓见长公主这样,也知她心里有了成算,就不再言语,悄声熄灭了烛火。
长乐宫,尹太后晚了好几日,才从女儿口中知道了云光殿发生的事。
在长久的震惊过后,她的第一反应,和谢澄是一模一样的。但在听女儿讲完了谢澄最终的决定,她沉默了很久,方问,“陛下是真的想好了?”
女儿小心翼翼地点头,尹太后嗤笑一声道,“我恨了郭氏一辈子,到头来,儿子反倒给她养起了孙子!”
听着母亲的言语,成安长公主并不敢应。尹太后冷冷地道,“也罢,我如今是管不了他了,他自己硬要夺来的女人,就自己受着吧!便是叫天下人耻笑,也耻笑不到哀家的头上!”
成安长公主见状,劝慰了母亲许久,才叹着气地离开了长乐宫。谢澄知道了长乐宫里的动静,刻意过了几日才去探望母后。尹太后见了他,神情倒是挺平静,和他说了一会朝政,才提起了云光殿中的惜棠。
“旁的什么,哀家也不问你了,”尹太后道,“就问你一句,待这个孩子生下来后,你要怎么安置?”
谢澄近来,本就为前几日和惜棠的相处,心中很是烦躁,此刻听母后又提起了这个孩子,神情就沉了下来,“待生下来再说吧!”他好久才漠然地回答。
望着谢澄的脸色,尹太后对他在想什么,也有了大概的猜测。心中却是确定下来,皇帝不会为了沈氏,罔顾朝局,让临淮国复而再现了。最在意的事确定了。她也懒的再多看儿子一眼,开口就说自己要歇息,赶他离开了。
谢澄沉着脸出了长乐宫,左右见他心情不佳,都战战兢兢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见他久久在宫门口徘徊,卫和小声问,“陛下是要去长扬榭吗?”
听卫和这样说,皇帝的脸色瞬间就拉了下来。“不去!”他冷冷地说一声,转而回甘露殿去了。
第045章 酒醉
二月初, 渐渐不再下雪了。惜棠坐于窗前,望着檐下不断流下来的融化的雪水,只是出着神。
许医娘悄声走进来了, 问惜棠, “厨下做了些石蜜水,夫人要喝些吗?”
惜棠原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 用点甜的来滋润下喉咙也不错, 于是点了点头。许医娘很快捧了小半碗石蜜水来,想伺候惜棠喝, 惜棠摇了摇头, 一个人小小口地喝了起来。
喝完了, 自有婢女把碗筷拿下去收拾。许医娘的双手轻轻抚上惜棠的双肩, 给她揉捏着肩颈, 问:“夫人整日地坐在窗边,在想着什么?”
“我, ”惜棠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我说不出口。”
许医娘动作微微一顿,继而问道, “夫人是在想陛下么?”
惜棠的心忽的一跳,半晌, 她才轻声说, “陛下半月没来了。”
“前朝事忙,陛下这才来少了,您勿要多想。”许医娘宽慰着惜棠, 但想到先前,朝局也是一样的忙, 陛下也是日日来……忽然觉得言语苍白了,就一时安静下来。
惜棠喃喃自语,“他还在生我的气吗?”
想起半个月前,皇帝才与惜棠待了片刻,就不顾深深的夜色,连夜就离开了云光殿,许医娘也是心有惴惴。但她忐忑不安的等了几天,甘露殿没传来什么新消息,云光殿惜棠的一切t待遇也如旧,许医娘才勉强放下了心。此时,听了惜棠的言语,许医娘不由得又心慌起来,“那日您……真的惹陛下生气了?”
“想来也是吧。”惜棠有些忧郁地说,“我知道这样不好,我现在不能惹他生气,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说到这里,惜棠不由得抚上了自己的小腹。为着腹中这个孩子,她知道她不能再与皇帝像之前一样相处了。如今,皇帝虽允许她留下了这个孩子,但掌控权在他手里,他随时都能改变主意。万一哪天,她彻底惹恼他了;或者说,他厌倦她了,那这个孩子,是不是就必死无疑了?
况且,还有太多事,太多事,是惜棠不敢去细想的。那日皇帝和她说,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要即刻被送到临淮去。每每想到这点。惜棠都是心如刀割。她不敢忤逆皇帝,她也忤逆不了皇帝,但是,万一有那么一丁点可能,皇帝会改变主意呢?她可以去求他,去尽力地讨好他,只要他能有一点点心软,她就能把孩子留在身边,不必经历这样惨痛的母子分离了……可是,现下皇帝来都不来云光殿了,她被困在这里,又一点探知不了他的消息,她还能怎么办?
听了惜棠的话,许医娘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惜棠回头望着她,目光带着些女儿依赖母亲的情态,许医娘看了,心口止不住的微微泛痛。
这些时日,从人们的口中,她隐隐拼凑出了惜棠的过往。刚没了恩爱的郎君,就被娘家与婆家一同戕害,被迫无名无份地跟了当今天子……这样好的一个女郎,上苍为何要让她经历这些呢?许医娘压抑不了自己心中的感情了,她疼惜地抱住惜棠,和她说着很多安慰的话。惜棠在怀中,渐渐停止了颤抖。
情绪缓和下来,惜棠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开口,想对许医娘说几句感谢的话,远方却隐隐传来几道声音,惜棠确认不是幻觉后,就叫人出去打听。好半天,翠环终于回来了,禀告说,“是陛下带人来长扬榭行猎了,眼下清凉殿正开宴呢。”
刚刚还在说着皇帝,现在就又听到了皇帝的消息。惜棠一时惊住了,翠环打量着她的神情,问,“陛下就在清凉殿,您要过去看看么?”
理智上,惜棠知道自己应该去。将近一个月了,皇帝终于来一次,她应该抓住机会,怎样都要见皇帝一面。可情感上,她又实在难以启齿。惜棠其实不愿意见到皇帝……惜棠沉默的时间有些长,翠环心里明白,就退到一边,不再询问了。
今日没有朝会,皇帝忙了这么些日子,难得清闲,就想去做些愉快的事,皇帝不开心,就有的是讨皇帝开心的人,成安长公主提议皇帝去狩猎。但这大冬天的,有什么好猎的?皇帝刚想拒绝,转而想起了十几日不见的惜棠,心思一动,就来到了长扬榭。
随意猎了几只野兔,就在清凉殿设起宴来。想着就在旁边的惜棠,皇帝的心就难以静下。他都离她这么近了,她就不能主动来找他么?皇帝心头有火,就一口一口地喝着酒,漫看着殿中正翩翩起舞的姬人。
酒意上头,皇帝的脑袋有些发沉了,底下千姿百态的婀娜美人,在他眼前,通通都变作了各色望不清的幻影。在皇帝十五岁,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对女人产生了兴趣。他的父亲明帝,本就身子不好,又因为沉迷女色,以致身体更加亏损,母后以他父亲为戒,在这方面,就管束的他尤其严。便是做了皇帝,也不许他随意临幸宫女。
皇帝在这方面的欲望无处宣泄,便日日与近臣狩猎,击壤,搏兽为乐。后来年岁渐长,渐觉出了权欲的甘美,就卯足足了心气与母后斗法,于女色方面,渐渐就失去了兴趣。直到遇见了惜棠,皇帝又找回了少年时那种莽撞而生涩的冲动。对她的身体,每时每刻都充满了探索的欲望。但惜棠却忽然有孕,皇帝不能擅自碰她,而朝堂之上,又有人时时刻刻叫他心烦。谢澄心头的一腔燥火,真是丝毫寻不得地方发泄。
而大殿之中,不止皇帝醉了。陪坐的武阳侯,成安长公主的夫君,皇帝的姊夫,此时也微微有了醉意。他指着殿中的舞姬,张口就问皇帝,“这几位美人,不知哪一位入得了陛下的眼?也叫臣瞧瞧陛下的眼力!”
皇帝眯起眼睛打量了半晌,一挥手,一盏酒都尽洒在了地毯上。“朕看在眼里,都觉得差不多!”
武阳后哈哈大笑,一旁的成安长公主也跟着笑道,“陛下再瞧瞧呢?总有一两个出挑的吧!”
皇帝听长姊这样说,就格外多看了几眼。皇帝在宫中长大,自幼就见惯了美人,殿中体态娇柔的舞姬,尽管个个都十分美丽,但实在没有能叫他能多看一眼的。只中间一个的一双招子,却是格外妩媚动人,仿佛有几分熟悉……
谢澄的目光多停留了一会,立马就叫成安长公主注意到了。长公主以眼色示意,那美人就列出前来,朝皇帝盈盈下拜,皇帝还没说话,成安长公主就开口了,“阿弟可知道这是哪家的美人?”
谢澄尽管兴致一般,但还愿意附和着长姊,便笑道,“还请阿姊为我解惑。”
“陛下绝对想不到,”成安长公主笑意盈盈道,“这是二妹妹府上的美人。”
颍邑长公主?皇帝瞬间就酒醒了大半。他宠爱惜棠,长安城中人尽皆知,二姊姊这般聪明的人,怎么撞上这个当口给他送起美人来?何况长姊最是知道他对惜棠的情意,又如何会配合二姊姊的举动?分明就是想试探他的心意,在释放求和的信号。他微微冷下来的目光望向了长姊,长姊的眼中有深深的请求,谢澄漠然地撇开了视线,刚想开口,转念又想到了王骏,颍邑长公主此时还是有她的用处的……皇帝于是含笑点了点头,“二姊姊好眼光。”
听了皇帝的回答,成安长公主大大松了口气。在她的眼色示意下,那美人匆匆上前,跪在了皇帝身侧。皇帝瞥了她一眼,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美人含羞地回答,“回陛下,奴唤南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