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站在牢房中央,看着那簇簇的火焰烧得稻草噼啪响,此处的值守被薛桥调走,所以暂时不必担忧有人发觉。

火烧起来,牢房的方寸之地被照亮,白袖便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的脸。

他比进诏狱前消瘦很多,双颊甚至有些微微凹陷,面色蜡黄,眼圈泛着青黑,只有那双秾丽的狭眸仍是清亮。

衣衫虽破旧,却看不见任何的血迹,联想刚刚他利落起身抵按白袖的动作,根本不像是受过皮肉折磨的。

想着白袖就侧脸睨着郁北渊,疑惑问道:“恶名昭著的诏狱待了半月,你竟是能安然无恙?”

“这事情可怪不得本王。”

郁北渊勾唇笑笑,还满脸委屈:“本王就例行公事地问那刑官他敢吗,谁知他就连剥皮的刀都拿不稳了。”

白袖垂首抿了抿嘴唇没有作声,其实郁北渊这话毫不夸张,他有这本事,他有稍微瞪瞪眼就使人闻风丧胆的本事。

逐渐蔓延的火焰呲呲作响,郁北渊搬来具和他身形相似的尸体,将所剩的蜡油倒在尸体上,很快就和稻草燃成火团。

此时火势见凶烈,郁北渊便揽着白袖离开那间牢房,在栅栏外静静地等候那具尸体烧至面目全非不能辨认。

烈火燎得皮肉散出肉香,白袖望着那火焰微微出神,忽然抬手往狐裘的衣袖里摸,掏出张对折叠好的纸页,垂眸盯了片刻,扔进了火堆。

猛烈的火舌肆意舔舐,很快就将那张薄薄的纸页变作灰烬。

郁北渊侧首笑问:“军器营的地图?”

此话钻耳,白袖的指尖陡然发颤,狐裘覆盖下的脊背登时浸出层冷汗。

将这小孩的神色全然看在眼里,郁北渊也仅是溺宠地摸摸他的发顶:“往后偷进暗室的时候,记得看看周围有没有主人做的标记。”

“你……你……你……”

白袖错愕地张了张嘴,咬不出简单的字,郁北渊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自己偷进过书房的暗室,还记住了军器营的地图?

那往后的事情呢,往后的追至军营,往后的假意接近,联手何由知借轩辕城给他设套,他也全都知道吗……

若是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拆穿自己。反倒冒着丧失性命的险被押解至京都,在诏狱里待这么长时间呢……

待诏狱这隅火光冲天,将隔壁牢房和刑房连带着也快烧干净,郁北渊拉着白袖掩鼻从侧门离开。

来到停驻马车的隐蔽地方,郁北渊让白袖和薛桥稍微等候,他又抽身重新返回诏狱。白袖知晓他是去解决见过他们的守卫,他素来不给自己留后顾之忧。

此时已是凌晨时分,若是没有皇帝的手谕皇宫是回不去,便只能找间客栈暂时落脚。

在寻找客栈的路途中,白袖呆滞地就像被生生抽掉魂魄似的,他仍在纠结郁北渊是否是故意被他押解来京都的。

这事情对白袖而言很重要,既关乎郁北渊来京都的目的,也关系到往后能不能放心借东原的势。

不过这疑问在白袖心里没留存太久,落脚客栈后,郁北渊说破嘴皮也偏要跟他住同房,睡前白袖看见郁北渊端坐在案前写信。

身披厚衣裳,他还不时地掩唇咳嗽两声,诏狱阴冷,虽无皮肉之苦,却难免感染风寒。

白袖半撑脑袋瞅了片刻,掀被下床,假借给郁北渊端药的空当,想搂两眼信上的内容。

那信面只有短短两行字,看信封提笔是写给戚清澜的。

你就是我的命了

转眼再看,信封的字是戚清澜不错,纸面的字却是好似风刮过的杂草。

白袖的胸膛里本就凑不够二两笔墨,此时这潦草至极的字迹更是辨认不出。

想着便不知不觉在郁北渊旁边多站了会,疑惑目光落在纸面不愿离开,这小孩连偷看都是毫不掩饰的。

郁北渊见状心里好笑,手比脑子快,伸臂就将白袖揽了进怀里,让他坐到自己的腿上。

“别动。”

白袖力道小,挣扎的动作就很容易压制,郁北渊暗暗搂紧那副熟悉的细软腰肢,温热吐息柔和地洒在白袖的耳廓:“本王教你认字。”

他逐字地轻点纸面的潦草字迹,果真像教小孩读书那般将音调拉长,自上而下如实地念出口

“骁骑营两万将士,如本王前言,各自埋伏按兵不动。”

白袖听罢此言,清眸黯垂,只觉后脊阵阵的发凉。

单凭这两句话已经能猜出大概,随他来京都的可能不只有郁北渊,还有戚清澜乃至东原的两万骁骑营将士。

如果猜得不错,郁北渊的骁骑营已经全部暗中进驻京都的角角落落,只等着哪日起事,便给皇室致命打击。

若是今夜白袖没有到诏狱抛橄榄枝,郁北渊明日清晨也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只是起事的时间或许会提前些许,胜算要稍微少些罢了。

算起来成就此事的功劳还要算到白袖和何由知脑袋上,郁王割据东原十余年,明里暗里始终无法攻进京都内城,而押解之事恰好将他合情合理送进皇宫。

这番波涛暗涌的博弈看似白袖主导,实则他仍是被郁北渊玩弄于股掌间。

如今的景况,郁北渊可以随时弃他而去,而他离开郁北渊却是寸步难行。

思及此,白袖忽然垂眸笑了笑,不知是嘲笑到头来自己的愚钝,还是笑别的什么事情,随即挣脱郁北渊走到对面落座。

他哑涩地笑道:“利用我进驻京都,这就是你的目的?”

郁北渊没有否认:“这是其一。”

“其二呢?”

郁北渊垂眼沉默半晌,探手将白袖的长指珍重地蜷握进掌心:“其二便是希望再出现如今日这般情形你无所依靠时,能想到我。”

“而我,恰好能及时出现在你身边,好替你挡去所有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