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看了一眼：“将军，好像是回纥可汗的王妃！听说他这次也跟着来了！”

姚如意心中一动，催马冲了过去。她想看看，那个怂恿毗伽可汗来犯的汉人男子，到底是谁。

护卫轿子的士兵见状，纷纷上前阻拦。

姚如意银枪一挥，将她们挑落马下，很快就冲到了轿子前。她一伸手，掀开了轿帘。

轿内坐着一个男子，穿着回纥的服饰，头戴金冠，脸上蒙着一层薄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睛很大，撞入姚如意眼帘的刹那，她手中的银枪“哐当”落地。

那双眼眸，眉骨处有一颗极淡的朱砂痣，是楚君泽自小就有的印记。纵然他此刻眼尾描着σσψ回纥男子特有的黛色，鬓边插着镶金嵌宝的狼牙簪，那双眼底深处的清冷，却与雾溪镇溪边捣药时一般无二。

“君泽……怎么会是你？”姚如意的声音抖得不成调，铠甲下的身躯止不住发颤。

第23章

男子缓缓抬手，摘下脸上的薄纱，露出一张苍白却依旧清丽的脸庞。

他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带着几分嘲讽：“姚将军，别来无恙。”

“你为何会在此处？为何要帮回纥人？”姚如意上前想抓住他的手，却被他身旁的侍男拦住那侍男竟是雾溪镇的少年阿竹，此刻已换上回纥武士的装束，腰间佩着弯刀，警惕地瞪着她。

“师父做什么，轮得到你管？”阿竹的声音比在雾溪镇时沉了许多，显然是经过刻意训练。

楚君泽抬手止住阿竹，目光落在姚如意身上，平静地说：“我不是帮回纥人，我是来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当年你在北疆许诺我的，一座能让伤兵安心养伤的医庐。”他缓缓起身，回纥长袍的裙摆扫过轿内铺着的狼皮褥子：“毗伽可汗说，只要我帮她打赢这场仗，就把黑风口外的山谷划给我，让我建医庐，收容边境所有受伤的人，不论汉胡。”

姚如意如遭雷击，猛地想起二十岁那年，她在北疆中箭昏迷，楚君泽守在她床边，一边为她换药一边说：“等天下太平了，咱们在边境建座医庐吧，让那些受伤的士兵有个地方去，不用再死在沙场上。”

那时她握着他的手，信誓旦旦地说：“好，等我击退蛮夷，就请圣上赐地，让你建最好的医庐。”

原来他一直记着，而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你要医庐，我可以给你！我现在就奏请圣上，把整个凉州都划给你都行！”姚如意急得语无伦次，“跟我回去，君泽，别待在这种地方！”

“晚了。”楚君泽摇头，目光转向远处厮杀的战场：“姚将军请看，你我脚下的土地，埋着多少白骨？你以为建座医庐就能弥补？当年你在产房转身的那一刻，有些东西就已经死了。”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扔给姚如意：“这个还你。”

锦盒落地，滚出一枚素银戒指正是当年姚如意在雪中求婚时用的那枚，戒指内侧刻着的“川”“朝”二字，早已被摩挲得光滑。

“回纥的骑兵已经退了。”楚君泽望着远处渐渐远去的烟尘，声音轻得像风：“她们答应我的，不会食言。姚将军若是想打，便尽管来，只是别忘了，山谷里还有三百多个等着换药的伤兵。”

说罢，他重新戴上薄纱，在阿竹的搀扶下走进轿中。

轿夫抬起轿子，缓缓向黑风口外走去，留下一路扬起的黄沙。

姚如意僵在原地，看着那顶轿子消失在风沙尽头，手中的银戒硌得掌心生疼。

她忽然明白，楚君泽从来不是要与她为敌，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片浸染了太多鲜血的土地上，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三日后，凉州军收到回纥送来的议和书，毗伽可汗愿以十匹良马、百车药材换取边境十年安宁，条件是永不干涉黑风口外的“忘忧医庐”。

第24章

姚如意在议和书上盖下将军印时，手指微微颤抖。

她让人备了两车最好的药材，亲自送到黑风口外的山谷。

医庐建在一片向阳的坡地上，是用当地的青石砌成的，屋顶盖着茅草，门前晾晒着各种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药香。

楚君泽正在院中教几个回纥男子辨认草药，阿竹在一旁劈柴，阳光洒在她们身上，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听到脚步声，楚君泽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手中的动作。

姚如意将药材放在院角，轻声道：“这些药材或许能用得上。”

他依旧没有回应。

她站了片刻，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走到谷口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阿竹的声音：“师父说，谢谢你的药材。还有，他说你欠他的，用这些药材，抵了一半。”

姚如意回头，只见医庐的门帘轻轻晃动，却不见楚君泽的身影。她笑了笑，眼眶却红了。

抵了一半，便意味着还有一半。

或许有生之年，她总能找到机会，还清剩下的那一半。

五年后，凉州边境再无战事。

姚如意依旧镇守在凉州，只是将军府的书房里，多了一幅西域舆图，黑风口外的忘忧医庐被她用朱砂仔细标出。每年春秋两季，她都会亲自送药材过去，有时能见到楚君泽，有时见不到，她都不曾怨言。

有人说，镇国将军这辈子都没再娶，是在等忘忧医庐的男先生回心转意。

也有人说，男先生曾在医庐的墙上题过一句诗：“各自安好，便是晴天。”

这年冬天，凉州下了场罕见的大雪。

姚如意踏着积雪去医庐送过冬的炭火，远远看见楚君泽站在医庐前的桃树下，身上披着件驼绒披风，正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

阳光穿过云层洒下来，落在他发间，竟有几分当年在长安初遇时的模样。

她忽然想起那年雪中，他将厚实的布料塞到她怀里，笑着说：“好好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