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1)

“你跟她没啥情况吧?去年她爸妈来家看我,话里话外那意思,家里要是有什么困难,让我尽管开口。哦,对了,还要给我塞钱,我没要。老婆子我像是那缺钱的吗!”后一句,老太太眼神虚虚地瞄向卧室门口,尤其说得理直气壮。

邱秋披着大衣,一开门就听老太太在小声嘀咕,依着门框听了两句,没想到就被老太太发现了,“噗呲”一乐:“要啊,为什么不要?当初给叶同志看病,我和褚辰可没少往里面搭钱搭物搭人情。”

老太太对邱秋笑笑,扯扯孙子的衣袖,表情不变地让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道:“你媳妇也知道叶同志?”

褚辰笑着点点头,“蒋济安还记得吗?”

“经常来家找你借相机的那个蒋家小子?”

褚辰颔首:“他和叶同学,没下乡之前就开始处对象了。”

老太太脸上的笑,立马收了起来:“我咋记得前年那小子结婚了,他姆妈还在弄堂里发喜糖来着。”

“嗯”褚辰轻应了一声,道:“娶的是他们文化局局长的女儿。”

“可惜了那么好看的一个闺女。”老太太感概道。

褚韵从厨房出来,听了一耳半耳的,不由好奇地问道:“谁啊?”

“褚辰的同学,在我们隔壁的茂林大队当知青,72年疯了……”这段过往,邱秋不愿多提,遂言简意赅道,“去年他爸妈平反回沪上,才将她从我们市精神病院接回来。”

褚韵听得唏嘘,比她还惨:“邱秋,那姑娘的疯病治不好了吗?”

邱秋沉默,当年,是没那个条件、也没那个时间给她看。

人疯了,她和褚辰想的是,不惜一切办法,先让她逃出茂林大队G委会主任张山猫的魔爪,将人送走再说。

第27章 气

吃过早饭, 褚辰拎着东西去找他们这一层的小组长,一是住回来了 ,打声招呼;二是请人家给居委会、街道办反应一下情况, 看壁炉烟囱上的封口能不能扒了。当然, 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事,炉子还得去买。

褚辰一走, 二姐这边也开始收拾,提着东西,带着两个小宝贝准备去宜兴坊。

老太太看着褚韵的穿着直皱眉,一身灰扑扑的厚棉裤、棉袄, 鼓鼓囊囊的, 一点也不利落:“老二,你没有别的衣服穿了吗?”

褚韵看着自己的穿着,挺好的, 婆婆专门用建国拿回来的军用布票,进城给她扯的浅灰色华达呢布料做的,里面填了厚厚的新棉花,挺括耐穿, 厚实暖和,穿上她就不想脱下来, 暖暖的多舒服啊。

老太太看她这样,也不想管了,摆摆手, “行行, 走吧, 早去早回。”

褚韵拎着切下来的两斤火腿和一包干菌子,冲穿戴一新的两个小家伙招招手:“采采、昭昭, 走了。”

两人欢呼一声,手牵着手蹦蹦跳跳地先褚韵一步跑出了门。

邱秋说是想睡个懒觉,结果,没睡成,给老太太做了遍针灸,自己反倒精神了。这会儿去睡吧,刚吃过早饭,也不困,到处转了圈,发现能干的活,二姐都干完了,碗洗了,锅刷了,地拖了,窗擦了,连昨天换下的衣服,人家一早都给洗好晾在阳台上了。

老太太吃过药,看她闲来无事,吩咐道:“去把西边那间储藏室打开,里面的东西整理整理。”

行啊。

邱秋拿来钥匙,打开储藏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撂起来的箱笼。

老太太指指门里靠墙放着的一个红木靠椅:“翻过身是一个矮梯子,这是当年专门为开箱定制的。”

储藏室多年没打开,椅子上、箱子上均落了层灰。

邱秋转身端盆温水、拿了块软棉布来,先擦椅子,再将椅子翻过来变成矮梯子,坐上去擦箱子。

靠正墙放的一排,共有九只,三三撂放在一起,都是用整张牛皮或是羊皮做的描金大箱,大红的漆底上用金粉描了花,很轻,里面却扎扎实实地放满了东西。

两侧亦放有不同的箱子,左手边是两只撂放在一起的带有黄铜锁片的红木大箱,里面放着银勺、银筷、银碗、瓷盘、瓷碗等,另一只放的是装饰用的瓷器、铜器、银器、水晶、泥塑、木雕等物。

邱秋看中一对瓷器花瓶、一套精致的锡果盘和一组五个泥塑玩偶,当下就单独拿了出来。

老太太看了直乐:“眼光不错,那锡果盘是当年你大舅公从北京给我带回来的,结婚头几年,一直用着。后来战乱,来回搬家,才将它收起来。解放后吧,大家的生活越过越往简朴里来,哪还敢摆它。”老太太捧起其中一个残缺的玩偶,眼带怀念、怜爱道:“这是你大伯小时候逛城隍庙买的,你看这个娃娃头上有个缺口,你公公抢着要玩,不小心摔的。”

邱秋接过来,拿干布巾擦了擦,看了看缺口:“回头找个老师傅修一修。”

老太太摆摆手:“算了,就这样吧。”

邱秋捧着看了又看,别说,带了岁月的痕迹,历史的证据,它身上亦多了层故事的美感。

另一边放着只墨绿色的木头立箱,足有一米高,是老爷子年轻时用的,四角八边用褐色的铁皮、铁钉包着,精致漂亮。

打开它,就像翻开了一本书,淡褐色的缎子做衬里,一边是三个抽屉,另一边挂着套深灰色的西装三件套。

老太太轻轻抚过衣服,拉开小抽屉,挨个儿跟邱秋介绍道:“这只钻石别针是结婚后,我在先施男装柜台给他买的。这一副西装上用的钻石纽扣,是他三十岁生日,我提前半年找人定做的……”

中间抽屉里放着几封信,邱秋描了眼,纸张泛黄,还待要看。

老太太一把阖上了,脸颊泛红。

邱秋长长地“哦~”了一声,促狭地一挑眉:“我懂,情书嘛。”

“死丫头!”老太太拍她一记,拉开了最后一个抽屉。

抽屉里放着双黑棕色带有网眼的皮鞋,老太太取出皮鞋,托着橡胶鞋底,笑道:“这是Bata品牌的鞋子。结婚时,他是留学归来的洋学生,讲究新派,行盘中放的是套披纱拖地很长、镶满珠子的婚纱,银灰色高跟鞋,尼龙丝袜,钻戒、钻石手镯、钻石耳环。我还盘,原是备了两件袍料,两件马褂料,一把名家折扇,一本古文诗集和一套笔墨纸砚……结果,一看他盘里放的东西,还不赶紧换,这双鞋就是那时候买的。”

“小抽屉里原有一块机械表,是你爷爷留洋出国时,你太爷爷用十块大洋从一个洋人手里买来送他的礼物。结婚后,你爷爷换了我给他买的劳力士,那块表就放在这里,等到你大伯当兵要走时,你爷爷取来给他戴在了腕上。”

邱秋明了,这一箱是两位老人一路相互扶持着走来的点点滴滴啊,亲情、爱情、家的温馨……满满的都快溢出来了。

“你爷爷那块劳力士,”老太太看向邱秋,“去世前,送给了四宝。下乡时,四宝提的是你爷爷留学用的皮箱,带着你大伯买的收音机和我送他的相机。”

邱秋一怔,眼里慢慢有了湿意。

褚辰下乡带的皮箱、收音机和相机,早在1970年邱老实带人抄家时,或打砸或被抢走卖了。褚辰几次寻找,都没能找回,这些一直是他的遗憾。

九个大红描金箱里装的是老太太的婚纱、中式婚服,大毛斗篷,各式大衣、旗袍,以前配戴的手饰,还有绣花床罩、盖毯、地毯、椅套、窗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