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厉逍在s市呆了快一个星期,去参加一个建筑设计大展,接触到了本市的业界大佬不说,还相中几名颇有前途的新锐设计师,算是解了这段日子以来的燃眉之急。
总算解决一桩心事,整个回程途中,厉逍的心情都很轻松。唯一令他稍稍挂怀的,是这几天他居然没有收到时郁的信息,一条都没有,好像时郁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厉逍下了飞机,坐进车里之后,他划开手机,手指往下,在重重对话下面点开了和时郁的对话界面,最后一句话还是停留在九天之前,时郁问他回不回家吃饭。
然后晚上回去,吵架,两天后他出差。中间再无联系。
他还以为时郁至少会追问他去哪里之类的。
厉逍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自作多情,过于高看自己在时郁心中的地位。
实话讲他的态度那样明显,恐怕稍微有骨气和自尊的人,都会觉得受不了,不如算了。
说不定时郁已经放弃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厉逍滑手机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说不好当时那瞬间自己的心情,只是好像微微空了一下似的,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是什么,他猛地按灭了手机,像是同时关住了自己马上要放闸泄出的心情。
他又能够理智下来了,他冷静地想:这样就很好,都不用他再为难。
这样的冷静,在他到家之后,看到窗台上那盆叶片干巴巴缩在一起的小盆栽时,崩裂了一秒钟。
这种植物并不娇贵,也很好养,只是待它好不好,叶片上会很直白地反映出来。每天放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定时定量浇水,植物颜色就是浓绿翠墨,鲜亮又有层次,叶片也充满治水一样地肥厚饱满。但是如果一天不浇水,饱满的叶片就会疲惫似的发蔫,两天不浇,卷翘的叶片会无力展开地往下垂,三天不浇,叶片可能就要皱缩着瘪下去了。
厉逍自己临走前,还给它浇了一遍水,那时叶片饱满又明亮,一片浓浓的翠绿色。
他冷冷地瞪着那盆半死不活,蔫头耷脑的小绿植,突然生起了气:时郁太不负责了,擅自将一株生命交给别人,自己却并不关心它的死活。
他至少该问问自己这盆草活得怎么样。
厉逍越想越觉得生气,简直想打电话过去兴师问罪幸好被残存的理智镇压住了。
他自己也知道,为了这样的理由给人打电话,简直是没事找事了。
厉逍心不平气不和地接了半壶水,细致地把每一片叶都喷了水,又拿来干净的湿帕,一片片地擦过,最后再在土里补上一点营养液。
奄奄一息的盆栽好像被抢救过来,喘了口气似的,叶片颤巍巍地恢复了一点卷翘的痕迹,看来是还没枯死。
厉逍这才满意地出了口气。
厉逍的闲情逸致消耗得差不多,再不想动弹地倒在了沙发上。
他给自己点了个外卖,又看了遍邮箱,把没有回复的邮件回了,期间他数次点进微信,看看有没有新留言,新留言很多,他草草划过,但都不想回。
一直往下划到数天前就不再继续的对话框,厉逍手指在那个对话框里停顿,下一刻似乎是要点进去了。
他蜷缩起手指,紧接着好像烦躁似的,他手指飞快地往上滑,因为动作太急太快,还不小心点进了几个对话框。
他眼睛草草地掠过对话框里的字眼,还没来得及和大脑产生联系,他的手指已经迅速点出了对话框。
退出对话框之后,眼睛里所看到的内容,才传达到大脑中心,再经由大脑做处理,厉逍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那个对话框里看到了时郁的名字。
厉逍又倒回去,看到了那个群聊天的对话框是他们的高中班群,他设了消息不提醒,几乎从不看群消息。
他点进去,一条信息一条信息地往上翻,令人惊讶的是,有朝一日时郁竟然会成为他们话题的中心,在众人的唏嘘感慨中,厉逍终于看到了出现这样情况的原因:时郁奶奶在扫地的时候突然发病,已经送进ICU了。
厉逍手指蓦然顿住。一瞬间一张皱纹丛生,带着过于殷勤的笑容的脸浮现在脑海里。
时郁奶奶每次见到他都是这样过分的热情,常常让人觉得招架不住,中学时代的厉逍就不大能应付老太太,去时郁家里总是只待在时郁的房间,以躲避老太太殷勤备至的问候。上次再去,他有些震惊地发现,老太太接待他的方式和多年前几乎毫无变化即便她完全没认出自己。
他们祖孙俩都好像是被时间凝固了一样,仿佛从过去的时光里原样复刻过来,厉逍一时没意识到,时郁奶奶已经很老了。
群里的聊天记录还在继续,在他们七嘴八舌的拼凑下,还原出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真相:时郁奶奶因为轮早班,天不亮去扫地,结果因为这两天大降温,地面上结了冰,时郁奶奶脚下一滑,给摔了一跤,整个人给摔得动弹不得,趴在天寒地冻的地上一直到天亮,才有人发现她,帮忙打了救护车的电话。
简直像是社会新闻里的事件,又发生在一度是被拿来当人生励志教材的昔日同学身上,难怪他们像闻到血味的蚊子一样,激动得不得了。
群里的信息一条一条弹出来:
“唉,本来以为时郁他奶奶辛苦大半辈子,总算能享福了,结果出这样的事情。”
“还是缺点福气啊。”
“我说时郁也是,现在都有工作了,还让人老太太每天起早摸黑地干活,看吧,现在果然出事了。”
“是啊,这么冷的天,这样一摔可怎么了得哦。”
“听说是摔到脑壳,脑溢血了都。”
厉逍迅速掠过这些对话,他们话里话外,透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指责和怜悯,间或杂着的一些事不关己的感慨与唏嘘,让他觉得有些反胃。
他在想时郁这两天有没有看消息,有没有看到这些提到他的对话,如果看到的话,会是什么心情虽然或许他这两天根本没心情顾及到这些。
厉逍心里沉甸甸的,他心里不安稳,始终放不下,总是想到那个人可怜而无助的样子,孤伶伶地守在病房门前。
时郁这几天是怎么过的,他一个人要怎样面对呢?
厉逍快被自己的想象打败了,但却控制不住自己四溢展开的念头,那种忧虑自然而然地浮上来,阴影一样地笼住他,让他心神不宁。
手机在他手里嗡嗡震动起来,他接起来一听,在对方的抱怨声里,才知道送外卖的已经锤了很多遍门,而他完全没听见。
厉逍打开门,外卖小哥将外卖盒递给他,惯性地说:“请麻烦给个五星”
话还没说完,外卖盒又塞回了他手里。
而门内的那个男人快速地说完一句:“辛苦了,外卖送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