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都要暴露,不如?自己来。

他若是不能?接受,大不了她还跟从前一样熬着,用计逼穆勒出来,拿住他,审问出当年的?真相,这原本也?正是她将要做的?事。

今晨的?萝州可谓热闹极了,前几日还是游荡在街头浪荡公子,娇俏女郎,蝉衫麟带,簪星曳月,而今就褪下了华贵异常的?行头,都着了素衣简装,衣衫上各有各的?样式,有见识的?人一看,就能?分辨得出这是哪家?的?人,那又是哪家?的?人。

而他们一行人只在府门前稍稍往外望了一眼,便就地开?了空间裂隙,到?了溺海边上。

温禾安很讨厌溺海,就是这一道支流,将她死死困在归墟,毫无办法,然而溺海古往今来困住的?,锁住的?,又何止一人。

天地骤清,溺海上却全是浓雾,浓雾里是翻滚咆哮的?海浪,呈现?出浓黑色,比墨汁还稠,长风一拂,鼻腔里都沁进一种咸涩发苦的?气息,像没有成熟的?青皮果子被碾碎了,也?像用花杵将才冒了点头,本身?并不好闻的?花苞捣碎了,撒了满地。

人站在溺海边上,总之渺小极了。

商淮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摆渡之法总是学不进精髓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对溺海存了畏惧,这畏惧不是他自己吓自己

的?,而是天悬家?敏锐的?直觉带给他的?。

就比如?此时,他的?直觉便告诉他,底下有很多,很多不好的?东西。

恰巧边上也?有一方不小的?势力,特意请了阴官下海,大抵是今日这样的?情形太多了,各家?有各家?的?手段,均是目不斜视,也?不遮遮拦拦,随别?人去看。

只见海面上出现?一面巨帆,帆下是数十米的?船身?,阴官轻盈落入甲板上,身?后?又有十来人齐刷刷跟上,而后?长帆破浪,它先是朝天穹上飘,而后?急速地朝下落,直破海面,沉入海底。

商淮和罗青山等?人挺直了身?躯,满心以为身?为阴官家?大执事的?苏韵之会更?有本领,哪知转身?就瞧见了温禾安发笑的?眼睛,凌枝指了指溺海,又弯了弯唇,言简意赅:“跳。”

商淮怔住了。

罗青山抱着药箱的?手紧了紧。

凌枝说完就不再?管他们,她只看向温禾安,不知从哪又变出一根五彩发绳,系在她绸缎般柔顺的?发丝上,歪歪扭扭地打了个结,话是对其他几个说的?:“不用憋气,看到?什么不要招惹,也?不要跑,将自己想象成一条鱼。”

说罢,温禾安和她先一步嬉嬉闹闹地跳进波涛汹涌的?海面,好像只在一刹间,就已被浪花冲去了很远。

他们站在一处绝壁,脚下踩着唯一一块突出的?石头,距离海面怎么也?得有个数十米,主要是,那也?不是别?的?海,而是溺海,商淮和罗青山都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因为凌枝没给他们身?上绑东西,不知道到?了海里,他们能?不能?得到?保障。

陆屿然反而对这块地方突然生出了一点兴趣,他仔细端详着,确认着,从容不迫,但于某个瞬间,避无可避了,脚步踏出去,悬空,再?也?没落到?底。天穹上乌云翻卷,雪色的?袖袍如?飘雪,随风鼓动,耳边是某种尖厉的?啸声,墨发沁入翻滚的?海浪里。

他沉在深海里,不远处,温禾安露出个乌黑脑袋,脸颊,双手,肩,在黑色中反衬出种极致的?白?,她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片刻后?,一行人在海底齐聚。

在溺海中,这群人很快就见识到?了阴官的?神异之处,像这一圈人无形之中都被丝线扯住了,这根线在阴官手中,要生要死,要如?何生,如?何死,全在阴官一念之间。

他们被这根线牵引着,渐渐往底下沉,一沉再?沉,而后?看见了海底一座巨大的?门户。

那座拱门高达百丈,耸天立地,由整块整块坚硬岩石堆砌而成,它立得无声,沉寂上千年,依旧有一眼震慑人心的?气势,其上瑞兽无数,梵纹盘踞,栩栩如?生,不曾被吞噬半分。

有人来得比他们早。

此时已经进去了。

身?后?还不断有人陆续赶来。

直到?此时,商淮与罗青山等?人才知道阴官与阴官之间的?差别?,其他队伍的?需与阴官挨得极近,缩头缩尾,顾此薄彼,来回推搡,他们则不用,自在得很。

凌枝五根手指头在海水里百无聊赖地轻拨,一种格外玄妙的?东西为她操控,他们目光所及之处,这偌大的?溺海,至少方圆数百里都是她的?耳目。她侧耳听了一会,指着前面的?门,压了压眉心,飞快道:“从门中进去,背后?就是无归,双鱼阵在左侧一百里开?外。”

她娇矜地一抬下巴:“百里之内,任你们如?何分散都行。”

这也?意味着,只要控制好距离,他们完全可以分为两队人马,要去无归的?去无归,要奔着双鱼阵的?去双鱼阵。

她看向温禾安,不再?管后?面几个了,脸颊上闪着一种生动的?情绪,跃跃欲试:“你看双鱼阵?我?看双煞果?”

聚集在门前的?不止他们一个队伍,大家?都在根据自己的?情况商议对策,实际上没多大可商议的?,若是阴官能?耐足够,无有束缚,他们的?目的?地自然是无归,将无归翻个底朝天,看能?不能?找到?那份从来只存在在世人窃窃传言中的?天授旨,得到?认可,或是传承。

真正一来就奔着双煞果去的?,除了温流光的?队伍,几乎没有。

温禾安朝凌枝点点头,又与陆屿然对视一眼,朝他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我?带着月流他们先去找双煞果,你们去无归城看看吧,这样也?免得耽误时间。”

他们天黑之前得回去。

陆屿然没有意见,他只是看着温禾安,看了好一会,不知怎么,将罗青山指给了她。

罗青山心中骇然,万般不敢在危险情况之中离开?他,然而一个字没出口呢,就见他家?公子似笑非笑地瞥来一眼,他被这一眼生生钉在原地,呐呐两声,垂头丧气地站到?温禾安身?边去了。

陆屿然朝温禾安扬扬下巴,视线落在她银色的?半截面具上,声线清淡,尾音有些散,意有所指:“有事随时联系。”

温禾安点了点头。

凌枝与温禾安为首的?几人转道往西边赶,发现?下来的?人真不多,一路上没碰见几个,聚不起声势,暂时没和那两家?遇上。

凌枝好几次停下来确认方向,半个时辰之后?,倏地停下来咦了一声。

温禾安不敢忽视她在溺海之中发出来的?动静,问:“怎么了?”

“在无归的?队伍遇到?了些难缠的?东西。”凌枝伸手往四周一指,暗示说:“有麻烦成群成群地跑出来了。”

她摇摇头,想想巫山也?在这群麻烦的?包围之中,可够陆屿然好好忙一阵的?,心情无端好了一些,但脸色也?没因此由阴转晴,接着道:“前面就是双鱼阵和双煞果的?具体位置了,但……好像被捷足先登了,现?在也?起了冲突,看着像是天都的?队伍。”

“看样子还有一阵对峙要磨。”凌枝想想温流光这个人,不是很愉悦地眯了眯眼睛,问:“我?们是现?在过去跟他们一起,还是等?他们打完再?伺机而动强抢啊。”

温禾安脸上线条绷得紧了些,她当机立断:“先去看看。”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走到?一半,遇见的?,不是天都的?队伍,也?不是双鱼阵,而是个空濛的?幻境。

这幻象布置在溺海中,居然同时辅以了精妙的?阵法,温禾安脚步悬而又悬地踩在幻象前,眼仁里的?温柔之色铺平,撕开?,睫毛纤长,凝着一层冷极的?水色,歪了下头,声色中吐露出种平静的?冷酷:“我?没去找你,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