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 / 1)

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全家所有人她就喜欢妹妹, 而且只喜欢妹妹。

她们姊妹两人上头还有一个哥哥, 算是全家人的掌中宝,放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正因家里人的溺爱, 哥哥不是个成气候的,嫌弃打上来的鱼货腥气熏天,从来不管家里的事,还是村里面有名的泼皮赖子, 只知道和他几个混混朋友荒唐度日。

父母也从来不会要求他们的宝贝儿子什么, 所以家里的活都不出意外的落到了她和妹妹身上,两个女娃娃干不完活还不给饭吃, 所以她和妹妹又瘦又小和那个肥头大耳的哥哥一比,她们那个哥哥简直能把她俩一屁股坐死。

她胆小内向,妹妹却乐观热情。每每被惩罚饿肚子,妹妹都会到厨房偷来馒头, 然后两人躲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抱着噎人的馒头吃的津津有味。有一日她淋了雨高烧不退, 整个人甚至已经昏死过去,他的父母没有想要医治她,反而直接把她丢到了海边,任她自生自灭。是妹妹把她从冰冷的海水里拖了出来, 跪在沙滩上,跪了一夜,求海神救她,幸运的是她挺了过来。她记得她醒来以后, 年幼的妹妹就趴在她的耳边,悄咪咪的告诉她,海神答应她了,永远不会收走姐姐的生命。妹妹咯咯笑个不停,她也跟着开怀大笑。

妹妹是她整个阴雨绵绵的童年里唯一的太阳。那时候她天真的认为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会一直陪伴着她,直到永远。

天不遂人愿,永夜降临在她十岁,妹妹八岁的那一年,三年一次的海神祭轮到了他们家,而妹妹被选为了献祭海神的童女。那是她第一次做出狂悖之事,她冲进家里,掀翻了木桌,赶走了脸上涂满丑陋图案的祭司,想要留住自己的妹妹。但是暴力的父亲一巴掌就把她扇晕了过去,当她再次醒来时,家里已经没了有关妹妹的任何东西,包括妹妹……她流着泪来到两人常常偷吃馒头的角落,看到了一只海螺,里面传出了妹妹动听又稚嫩的声音,“海神会替我永远保护姐姐”。

那一晚她也跪在那片沙滩上,求海神放过她的妹妹。

浪打沙滩,风吹树叶,海神无言。她永远失去了太阳,身堕永夜。

等到十四岁那年,她穿着红袍嫁人了,但是所嫁非人。酗酒的丈夫对她拳打脚踢,如家常便饭,她只能忍,总想着忍一忍一辈子就过去了,反正都已经活在地狱里了,还指望着有什么盼头。

再后来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岁了,她有了一个孙女。孙女是个女孩子,在这穷乡僻壤里女孩子都被认作是没有用的赔钱货,除了她,家里无一人重视,甚至没有给孙女起一个名字。她便做了人生中第一个主,冠孙女以她母家姓氏,又生在仲夏,盼望她的孙女有尧帝之仁义德行,顾名为方仲尧。

她把孙女抱在怀里,孙女咯咯咯朝她笑时,她也笑了。孙女长得好像,好像她的妹妹,两张稚嫩的小脸在她面前重叠时,她泣不成声……岁月渐长,孙女不止长得像她死去的妹妹,性格也像,热情、开朗宛若一个冉冉升起的太阳。

孙女会在酒鬼丈夫打她时伸开双臂,把她护在身后,会在她汗流浃背时,给她轻摇小扇解暑。而她也十分疼爱这个被其他人嫌弃是没用的女娃的孙女,会偷偷存下钱来给孙女买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会在夜半雷鸣时,哄她安然入睡。她们相依为命,她们相互慰藉。

然而命运是一道解不开的枷锁。当海神祭再次轮到他们家时,满脸涂抹咒语的祭司选中了她年仅八岁的孙女。

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他们带走她的孙女,于是她将孙女藏在了一个她认为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她把四周堆满杂草,放心的回家去了。任酒鬼丈夫把她的牙打掉,她也不肯说出孙女的藏身之处。

海神祭不是他们一家之事,是整个归墟国的传统,她凭一己之力对抗的也不是她支离破碎毫无情义的家,而是毫无人性的归墟国。

他们把她绑起来,一边用拖着她,一边用鞭子抽打她,想要用她引出躲藏起来的孩子。

她喊,不要出来,不要出来……他们却威胁,要

春鈤

把她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扔到海里喂鱼。

孩子还是跑出来,扑到了她的身上,最后一次拥抱了最疼爱她的祖母……

她说,我永远保护祖母。

至此,两张相似的面庞,两位她的至亲血脉,两个如太阳一般灿烂光明的八岁女孩,都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两次。

方仲尧一边向老人家的脖颈处输送灵力,老人家眼前两张相似的面容重叠,暴躁的她渐渐平静,手也松开了方仲尧的脖颈。

“祖母,咳咳咳……”

她狠厉愤怒的眼神慢慢更改,眼里全变成了后悔和怜惜,“我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仲尧?”

“是我,祖母。”

方仲尧将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没事的祖母,刚才您摔了一跤,有些糊涂了。”

“人老了,不中用了,扶我到床上去吧,还是有些累了。”

老人家一抬头,终于瞧见了站在桌边的几个人,慈眉善目,仿佛刚才的冲突一点都不记得了,“你们是谁?怎么到我家来了?怎么还有两个这么俊俏的男孩子?”

“我们……”九溟欲答。

“他们是我的朋友,祖母安心休息便是。”

“嗯。”九溟微笑点头。

“仲尧给几位孩子沏一壶水啊,你们在我这小屋里叙叙旧,尤其是两个男娃子,和我孙女联络联络感情,我孙□□秀着呢,在城里有大生意,也是巾帼不让须眉。”老人家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嘴角处是压不下去的笑意,“我家仲尧啊还是头一次带两个男娃子回来呢!”

水禾青鸾汗颜,微微苦笑,怎么还看不见她们了呢,这架势是要给自己孙女说媒啊。

老人家又躺回了床上,“你们玩啊,我就休息了,晚上别走了,我给你们炒点拿手菜。”

方仲尧再一次给老人家设了一道安睡咒,害怕老人家醒的太快,又把咒语加强了一遍。

“方姑娘可以解释一下吗?”九溟问。

“如你们所见,我祖母她已经神志不清了,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近两百年。”

“多久!?”林木临惊掉了下巴,“两百年!合着你们都不是人啊!你说你是鬼域阴使,那你祖母是什么?鬼?!”

“是也不是。”

“啊?”

头脑清晰的四人都有些搞不懂方中尧所言之意,越听越糊涂,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而我们的多吉反而听得津津有味,好像全都听明白了,是不是给水禾、青鸾一个反应,“哦!不是人啊!”

“你们来之前就应该都知道归墟国那个拿人命换神怜的传统吧。”

方中尧听祖母的话,施法变出了一套茶具,拿起上面一个杯子,先给青鸾递了一杯茶去,然后又给几人分别几人递了一杯,林木临除外。

我们林少宗主秉持着委屈谁也不委屈自己的原则,自给自足,自己给自己也整了一满杯。

“嗯。大概都清楚了。”九溟回。

“我是最后一位被献祭的女童。”

方中尧诉说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而她对故事里的人没有丝毫感情。尽管提起旧事来,被绳索缚住的手脚仍然动弹不得,被海水呛灌肺部仍然会感到窒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