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光在六年前熄灭了。

死在这个国家的蛀虫手里。

她曾经倾尽一切致力于保卫联邦，却没有发现，联邦已经逐渐从内被腐蚀朽败，这不是杀死一个敌人，抵御一次入侵可以解决的病症。

“那些……害虫，它们攀附在联邦这棵大树上贪婪汲取，甚至能够联合同样觊觎这棵大树的东西一起榨干它，它们吃饱喝足光鲜亮丽拍拍翅膀飞走，所有人都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他们谁都不需要对联邦负责，反正六年一个轮回，害虫只是害虫，联邦是不是联邦，又有谁在乎？”

“任令曦”

她沉眸间，那一眼，竟有几分超然的神性。

“这不是复仇，是清洗。”

清洗。

说出这番话时常苡神容笃定，仿若长空的风不怜悯荒野，入海的水不追忆山河，她也不过站在时间线上的某一个点，客观地、顺其自然地，执行她的使命。

她本就是一个领袖，知道如何驾驭人心，有一瞬间，任令曦差点也要臣服于她这一番理所当然的“天道”下，好在她还是个调查官，她见惯了每一个罪犯被捕前为自己找的借口，而常苡

现在也是一名罪犯。

“我是听我父亲说过，这六年，CBSI变化了很多，你们和万昼邸申请了更多研发预算，扩充特工队伍……全都是为了所谓的‘清洗’做准备？可戴博尔呢，除非他跟莫比乌斯真没有任何联系，不然怎么能放任你壮大下去威胁他？”

常苡不置可否，“你怕狗咬你的时候，什么样的防御手段最好？”

任令曦这一刻没什么幽默感，她需要真相。

所以常苡淡淡接下自己的话，“给它丢块肉，让它有更感兴趣的事情可以做，它就不会把矛头指向你我对戴博尔而言就是那条狗，对这个国家拥有无人可比的愚忠，甚至自己的丈夫亡故，儿子入狱，我仍然要将对国家利益的审断放在首位，不带任何疑问，刻板地尽职尽忠。这样一条狗，要让它忙起来，不要有思考和怀疑的时间，只要使用得当，对他来说只会是助力。”

她阐述她的养狗理论，却全然不在乎，自己将自己比喻成了一条狗。

任令曦不知道是，在这之前贺云朝曾无数次将常苡形容作走狗，所以自嘲对常苡而言，根本谈不上伤自尊，早在计划开始的那一刻，她就放下了自尊这种无意义的东西。

然而此刻的任令曦却稍微懂得了。

这六年里那个不近人情的CBSI局长，那个铁面无私的母亲，原本也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杀贺云朝也是吗？”任令曦无法理解

“不谈实验室那四年，那之后你任何一次追缉安排里，只要贺云朝稍有差错，结果都是死，这难道不是要置他死地？我们在异日湾那一日，出动了无人机，轰炸我们的人，难道不是你？”

“他不是还好好活着么，”常苡笑了，“巫绫能拿他怎么样，我是他们的长官，我比他们都清楚，我的人也一直在暗中监视，唯一一次失手只有你们前往阿莎加的火车车顶，不过事后我也派人伪装莫比乌斯前去接应，不然你以为贺云朝为什么会第一时间被黑米佤人带走？”

任令曦越听下去越觉得不可置信，没想到一路走来，常苡一直如影随形。

“至于异日湾那一次……”

常苡又长吁一口烟，神色淡然。

“既然拿追缉S级通缉犯作借口，不表现真一点，他们怎么会容许我将战斗无人机和装甲车直接开进异日湾？”

任令曦努力拆解她话中的每一个字词。

“追缉云朝只是幌子，莫比乌斯才是目标，表面上作战武器在那场战斗中受损需要修复，实际上不过是停留在异日湾附近待命等待时机，眼下，此时此刻，异日湾的敌军采掘基地已经在我控制之下，他们……”

仿佛席卷的风暴聚焦在她双瞳中，常苡的目光凌冽一层层加深。

“一个都别想逃。”

任令曦因为眼前人深谋远虑而感到震撼。

她伪装、取舍、忍耐、牺牲，种种谋划远非常人可比。

虽然每一步看起来都惊险，结果也确实如她所说，她推动了自己的布局，贺云朝不知不觉中获得了自由，哪怕没有她任令曦，她相信常苡也会有其他方案来支持计划，这好像是CBSI或者这家人一贯的风格。

为了今天，她甚至可以眼睁睁看着贺云朝受难，让亲骨肉记恨自己六年……

不，她不是束手旁观。

忽然想通了这一点的任令曦愈发不寒而栗。贺云朝说自己的每一次实验常苡都在场，现在想来其实常苡并不是大义灭亲，而是为了监视和把控，只有她在场，实验才可能不偏离正轨，才能保证贺云朝……活着。

然而是又怎么样？

就算她是个作出了重大牺牲的母亲，也不能掩盖她犯罪的事实，她自己承认的，她要摧毁万昼塔。只是这一切还有说不通的地方……

“如果按照你说的，你和莫比乌斯是对立面，”任令曦说，“又如何解释那些运进千齐州的霍克斯原料？那不是你的意思吗？不然你又怎么调动得了敌对方的宝贵原料？”

“那是另一个人的意思，不是我，我只是给他提了‘一点点建议’。”

“元旭？”

任令曦竟然想也不想抛出这个名字。

不是戴博尔，也不是毕文杰，更不是血月，好像从一早，她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

常苡赞许地挑眉，“看来你知道答案比我想象得早。”

因为，毕文杰的照片。

毕文杰电脑里有一个六年前的文件夹，由于拍摄的时间点敏感，她便深入调查，那是异日湾战役时期，毕文杰参与的一个战争后援公益组织，为异日湾前线配送物资的照片，本身也是作为他履历的一部分成绩，所以被留存下来。

任令曦当时一直在寻找前线基地的间谍，可是战区名单上根本找不到符合条件的人员，直到那时她才发现，有这么一个外部的公益组织，当时参加前线援助而被困在前线，而他们并不在官方的战区名单上，因为他们本就不是军队的人。

而援助公益组织的成员里，恰好有两个人，符合她要的条件。

毕文杰和元旭。

任令曦记得，那天晚上出现在星海山庄的，除了毕文杰，也有元旭擦肩而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