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正嫌弃站在窗前,拿着手绢捂住口鼻,神色清冷毫无波动地看着忙进忙出的奴才们,手搭在云玲手背上,燥意染上腔调:“五格格如何了?太医说可能熬过去?”

说完,感觉这个距离有可能会染上自己,顿时脑子里铃钟大响,连忙后退几步,拉着云玲挡在身前,抢过身旁奴才拿着的艾草绕着自己熏香,另只手捂住腹部,略带厌恶道:“本宫腹中还有龙嗣,可不能染上天花,不然伤着腹中的小阿哥,谁都担待不起。”

“快把五格格挪到后院去,在后院伺候的人,都不能经过前殿,把五格格寝宫里所有东西全都拉出去焚烧了,用开水把每一处都擦拭一遍,关紧门窗,点上一盆艾草熏一下,去去晦气。”

这举动落在云玲眼中,令她麻木空洞的眼神有了一丝波动,眼珠子一转,余光看向德妃,紧盯对方捂住腹部的手,嘴唇微翘,面露苦涩,殷红的眼眸匆匆低垂软绵应答道:“回娘娘的话,太医正在诊脉,情况并未恶化,五格格还在高热中,并未出痘。”

“得熬到五格格出痘时,才到了最凶险时分,宫中已经有几位熬过天花的小主,想来,太医对这方面也有几分心得,上天垂怜,定会怜惜五格格,让她渡过难关的。”

“五格格生来便是凤女,娘娘自身便是福泽深厚之人,天上怎会舍得让您痛失凤女?娘娘只管放宽心便可。”

“奴婢这就去做事,娘娘站远些,小心染上天花病毒,您腹中还有小阿哥呢,得避讳些才好。”

只见新人笑,谁人闻得旧人啼?

既然不爱,何必脚踩鬼门关,把她带来这世上,经此一遭磨难?

说完,云玲动容的神色为之一变,变回麻木不仁空洞之相,举止僵硬,恍若被人抽了魂魄一般,行尸走肉。

见她跟榆木疙瘩一般,德妃眸中厌恶之色渐浓,扔掉手中焚烧的艾草,小心翼翼护着肚子,由人搀扶会了寝宫:“你们去盯着,有什么情况立即回禀。”

“告诉太医们,多劳他们尽点心思,五格格若是能恢复如初的话,本宫重重有赏。”

可惜是个格格,不能成为她的依仗,今后也是抚蒙的命格,远走他乡,白白帮人生了。

不能给她带来荣耀的孩子t,多生无益,要不是,心中还惦念那抹微弱的血缘关系,她何需留在永和宫安胎?

直接去求皇上暂时挪宫,以免染上天花,伤及腹中小阿哥,眼下它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这样想才能让她心安理得说服自己,在康熙跟前并没有那么卑微,可事实确实,她并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劝说康熙挪宫,甚至连提要求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想要通过自证,证明自己并非那么不堪,才不至于这么狼狈。

“嗻!”

小宫女领命去了后院,看着屋内众人忙得团团转,便小心翼翼踮着脚尖,努力缩在墙角,抬手隐晦用袖子捂住口鼻,翘着莲花指,扯过其中一个宫女的袖子,对她低声道:“娘娘有令,请你帮忙转达给太医,说劳烦他们对五格格的病上点心思,等五格格有所好转时,娘娘必定会重重有赏。”

“嗻,姑姑放心,奴婢定把娘娘的旨意转达给太医,眼下房中人员众多,站不开人,姑姑在娘娘跟前近身伺候,还是别凑近为好,以免身上沾染了天花种子。”

听见小宫女的话,宫女忙不迭点头应声,悄摸抽开袖子,低垂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嫌恶。

她还嫌弃她呢!

大家都是奴才,还分什么三六九等,既然不愿意同她说话,就别过来扯她的袖子,让她冒着生命危险凑近传话啊!

娘娘的命令,肯定是想让她自个去转达,可惜现实就是现实,谁让她身处前殿,有话道,宰相门前七品官,身份自然是比他们这帮奴才略高一等。

见宫女应声后,小宫女连忙窜出去,跟逃命似的,快速用艾草熏制身子,弄湿手帕净身。

宫女回禀黄太医后,几个离得近的太医们全都听见了,暗中相视一眼,默契点头,对着德妃寝宫抱拳作揖应声道:“奴才虽不敢邀功,但定会尽心尽力,请娘娘放心。”

自个亲生骨肉正历经磨难,身为生母却连面都不曾露过,真是应了那句铁石心肠为何意。

皇上龙体金尊玉贵,不能露面就算了,德妃娘娘怎能做到抵住血脉天性,对自己的骨血不闻不问的?

五格格是如此,六阿哥亦是如此,连皇上把六阿哥的抚养权,乃至玉蝶更改了,都能做到无动于衷,不闻不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对皇上有多爱重,以至于,令她对皇上的指令言听计从,不敢辩驳。

这要是放在别的娘娘身上,不说把放点掀翻,最起码也要让皇上日夜难安,闹腾上一阵,能联合母族的联合母族大闹一场,没有母族依靠的,就学学敏皇贵妃,亲自上场生撕,皇上身为明君,还不至于跟一个女人计较。

说到底,还是不爱。

黄太医轻叹一声,把手中药碗递给奶娘,隔着床帘,目露心疼地看着五格格,对奶娘道:“药晾凉了,快给五格格饮下,注意别让她呛着了。”

“嗻!”奶娘小心翼翼接过药碗,掀开窗帘,把浑身滚烫的五格格搀扶起来,依靠在自己怀中。

五格格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露出朦胧的眼眸,费力抬起胳膊挑起遮挡视线的窗帘,左右看了看,没能看见期盼已久的人时,殷红的眼眸一瞬续满泪珠,委屈抿紧嘴,掉下滚烫的泪水。

双手拽紧奶娘袖子,泣不成声,双肩颤抖,眸中的受伤彷徨无措溢于言表,随即,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平缓复杂的心绪,再次睁眼时,平静了许多,嘴唇轻颤,哽咽的声音溢出唇齿:“额……,额娘呢?”

听见这话,奶娘愣了一下,眼眶一瞬红润起来,匆匆垂眸,抬手为其拭泪,避而不答哄道:“格格饮药了。”

“额娘是不是害怕我传染给她?”五格格一瞬坐直身子,扭头看着奶娘迫切问道。

布满红血丝的眼眸,充满了急切,破碎感,如同一头走到黑,找不到出路的孩子一般彷徨不安。

惨白的脸庞被泪珠冲刷直至泛光,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欲落不落,随即,轻盈的睫毛最终抵不住沉甸甸的泪珠挂念,落在怀中,却隔衣烫伤了心尖。

“格格别多思,娘娘是身不由己,她怀着小阿哥,乃是双生子的人,身子单薄了些,容不得有所闪失。”

“她是挂念格格的,方才您昏睡之时,娘娘还特意派奴才过来看您,交代太医们对您尽点心,等您病情有所好转,娘娘必定重重有赏。”

“您别怪娘娘,先好好养好身子,熬过天花,格格就是顶顶的有福之人了。”

“快先喝药。”说着,奶娘把手中药碗抵在五格格唇边,由不得她拒绝。

步步紧逼,五格格被迫顺着奶娘的力道仰头饮药,药味苦得舌根发麻,五官扭曲,但因奶娘的话,暖了心肠。

眸中早已溟灭的光,渐渐闪烁着,努力伸长脖颈望向门外,企图看清期盼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额娘呀额娘,求你多爱我一点,就一点点就好了,虽然我不是阿哥,但待到抚蒙年岁,我必定会跟皇阿玛求情,让他对您施恩,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永和宫封宫诊治,长达一个月之久,五格格才宣告熬过天花,永和宫上下解封。

刚解封,胤熙就马不停蹄冲回东三所,带胤裑沐浴消毒,换上新衣,送走胤裪后,协伴去永寿宫给林琉璃报平安。

俩人跪在林琉璃跟前,结结实实磕三响头,中气十足道:“儿臣给额娘请安!额娘安好!”

见俩人完好无损出现在跟前,担惊受怕良久的林琉璃有些精神恍惚,在这一刻,她真正意义上对能为了孩子豁出性命的母亲感同身受了。

欲语泪先流,连忙起身相迎,颤抖的双手一左一右把俩人搀扶起身,摁在坐上,手一寸寸抚摸俩人的脸颊,心疼道:“你们安好,额娘才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