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卫朔与檐雨已经走到了殿堂内，小萱收敛了神色，直起身，不再与他说话。

穿过了人群，卫朔径自走到皇帝面前。

没有任何寒暄和开场，他俯下身去，声音低沉而坚定：“陛下，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卫毅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的面容更像他的母亲，性格也像，曾经他因为卫朔不像自己，而与陆筠真更为相似而耿耿于怀，时至今日，卫朔做出这样的决定来，他才惊觉，无论容貌上像不像，骨子里还是流着他的血液。

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今日明面上的说法虽是陈辩十六年前齐国公率兵血洗皇宫那日情形，但有明仪公主与李玄等人在场，许多事情已经没有再去重提的必要了。

卫朔已经做好了决定，沉默，是他最后留给自己的尊严。

此时，一位老臣站了出来，他声音颤抖但坚定地说：“皇太子殿下，陛下虽有过错，但请念及父子之情，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还有其余几个臣子也站到了他的身后，人不多，但卫朔大多认得，他们早年经常往来于齐国公府，父亲昔日的幕僚，他们或低头或抬头，眼中都流露出对皇帝的同情和恳求。

面对这样的请求，卫朔没有立刻回应，走了几步到龙椅旁，却没有坐下，他的掌心在扶手上摩挲着，眼神深邃而复杂，深知今日这不仅仅是一场审判，更是一场关于权力、道德和情感的较量。

“只有犯了错，才需要改过，看来王大人也觉得陛下当初做错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卫朔握住了扶手，缓缓开口。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殿堂内一片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诸位昔日跟随齐国公南下、而后拥立他为新君，开拓大齐。相信所有人都是为了还百姓一个安宁的世道而举兵的。可你们现在知道，齐国公当年是靠着屠戮无辜的臣民掩盖谋朝篡位的真相，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试问一个建立在谎言与鲜血上的大齐，真的能令天下百姓心甘情愿的臣服吗？”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父皇在位多年，的确有功于社稷。但昔日他犯下重罪，若不严惩，何以服众？何以安天下？储君为国本，本宫不能因私情而枉顾法度。”

皇太子的话音刚落，殿堂内再次陷入了沉寂，那几个老臣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仍有不甘，但也明白皇太子的决定是出于大局考虑。他们纷纷低下了头，不再求情。

卫朔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臣子，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父皇之过，非一人之责，天下苍生需要一个交代，我作为皇太子，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

宗正寺内，一片寂静。但在这寂静之中，却仿佛能听到每一个在场之人的心跳声。他们都在等待着皇太子的最终决定，也都在思考着这场审判给他们带来的深刻启示。

他转身面向皇帝，再次俯下身去，轻声说道：“父皇，请您真心悔过，为天下苍生祈福。”

那话里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他，无法动弹。卫毅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就要结束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只微微点头，似乎是在接受这个事实：“你动手吧，今日死在自己的儿子手上，也是死得其所了。”

卫朔看向檐雨，她了然地端着木托盘，跟在他身后朝卫毅走去。

臣子们站在对面的一团阴影中，目光紧锁在檐雨手中的那只托盘上。

一柄匕首，还有一本厚厚的册子。

卫朔拿起匕首握在手中，绕到了卫毅的身后。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肃杀的气息，臣子们都望着他冷漠的面容，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恐惧，在所有人的想象中，皇太子殿下会拿起这把匕首，在所有人面前弑君。

过了许久，却没有见到匕首的寒光闪过，一旁的檐雨已经与李玄将册子展开。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的名字，她对着众人开口说道，目光却落在小萱的身上：“历朝历代，入宫的内人都会有名册留存，这上面是我这三日在卷宗里翻找出来誊抄的，记载着厉帝在位时宫中内人的名姓，那些人全都已经死在齐国公率兵引发宫变的那一日，或许在齐国公的眼中，这些人都如草木一般卑贱，可以随意践踏，但他们每一个，都是有名有姓的，都是有父有母的，活生生的，人。”

“武德帝仍是天子。”卫朔接着说道，“天子割发代首，名册上每个名字，都会从他身上割一根发下来。”

他手起刀落，拎着卫毅脑后的长发，尽数割断。

庄严肃穆的宗正寺，威严而公正。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卫朔沉稳的脚步声回荡在孔宽的殿堂中，他转过身，面向那些曾经辅佐过卫毅，如今正低头臣服于他的铲子们，目光温和：“此后，武德帝将长居于般若禅寺中为故去的亡魂祈福，赎其罪孽直至最后一刻。武德帝在世一日，本宫不称帝，不移宫，只代天子暂行监国。”

听完卫朔这话，在场的所有人无不震撼，小萱站在那本册子面前，从头到尾地，用手指抚摸过每一个名字，已经是热泪盈眶，她没有想到，最后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完成了她的心愿。

这比直接给他一刀更让她觉得内心得以抚慰。

“少写了。”小萱擦干眼泪，去了一侧的笔墨，在空余处提笔，悉数写下一个个名字。

檐雨看见了自己的父亲，看见了王公公，还有卫昭的名字，眼角不禁也湿润了。

小萱写完，搁下笔墨跪拜在地：“先前种种血腥杀戮，皆系武德帝一人所为。皇太子殿下法治公正，仁恤爱民，明仪感念于心。明仪虽为前朝公主，今日亦真心诚意地参拜皇太子殿下，我食百姓供奉亦有数十年，也愿意为了天下百姓前去与突厥和亲，换云州边境安宁。”

臣子们纷纷点头称是，与小萱一同跪拜：“皇太子殿下英明睿智，我等愿誓死效忠。”

尽管卫朔已经让他们起身，但所有人都是一动不动，他们对卫朔都深感敬畏，方才那审判已经彰显了他的权威与决断，同时亦不乏勇气与智慧，这种敬畏之情让他们再不敢有任何的太慢，只能以最虔诚的姿态来表达敬意。

卫朔站在殿堂中央，目光深邃坚定，他环顾四周，嗓音低沉有力：“今日之事，乃我朝之大事，审判已毕，是非曲直自有定论，本宫希望各位卿家能够以此为鉴，共同维护朝廷的清明与公正，国家之兴衰，在于人心之向背，本宫愿以家国为重，以百姓为念，开创一个繁荣昌盛、国泰民安的大齐。”

在山呼万岁的朝拜声中，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着檐雨，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的，她也在看着他的眼睛。

她的眼睛依旧美丽，如清澈的湖水一般，温柔得仿佛能融化时间所有的冰冷。

一如初见。

有微弱的阳光透过窗照耀在殿堂中央，冰冷的石板也折射出淡淡的的金光。

岁月如歌，流转不息。

而爱将如这阳光一般，永远璀璨夺目，永远不会熄灭。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