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朔笑了:“谁说我要入京,就不能提前得了陛下的准许么?清明将至,他不是要来行宫,筹备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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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帝驳了那份从豫州调兵的折子,令皇太子暂居于关中待命。

可此后数封云州来的奏疏又皆是留中不发,不免叫人心生疑惑,陛下是否要放弃云州了!

或堵不住言官的嘴,做给天下人看也好,或真心实意为了增援也罢。总之在春分这日,卫毅下令将从京城临近的梁、秦、汴三州各自调兵五千出发云州。

卫毅心中盘算着等他们到了之后,暂不与阿史那部正面冲突,只在关内驻扎,待到皇太子交回兵权之后再做打算是战是议和。又掐了掐日子,算好了消息传到云州的日子,卫朔若是昼夜不停歇,返京大约就是在谢昀成婚的当日。

一切精心算计筹谋之后,他终于满意地踏上了前往太微行宫的车驾。

“陛下,是否要考虑重新册立一位中宫娘娘协理后宫之事?”杨公公伴得久了,自然看出了这是风雨将至的前兆,见卫毅露出些许疲惫之态,总归是真心实意为他考虑,难得冒死说了句体贴话,“再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也总要有妻子陪着才是。”

卫毅愣在那,许久没有说话,在那一刻,他脑海中竟然浮现出卫朔母亲的脸庞来。

杨公公没听见动静,心道果真是触了陛下的怒,叹了口气正要请罪。

却听见卫毅朗声大笑:“原来二郎的痴心与专情,竟都是随了朕呐!”

他不知这句话究竟是何意,只觉得武德帝那笑声森森,竟是格外的阴沉,如同车外的天色一般,阴霾密布。

本章倒计时,最后一节(终于不用再看讨厌的皇帝了,心情格外激动~

第76章 | 0076 亦既见止「十」

那块太湖石安静地矗立在门口,进门时从红绸缎下匆匆瞥过,依旧瘦漏皱透,一如她此刻的心。

檐雨还记得自己初次来到这间屋子的那个晚上,起先她并不知道这是谢昀的住处,为着难得的一日偷闲而雀跃着,悉心整理了房间,还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悄悄幻想若这是自己的家该有多好。

谁能想到兜兜转转一圈,这个心愿竟然算是实现了。

今日是她与谢昀成婚的日子,过了今日之后,这里就真的是她的家了。

临近傍晚时下起了雨,她独自一人在房中,隐约能听见屋外的奏乐声,以及人群喧哗起哄的笑闹声,一切声响都衬得心更加空荡,檐雨有些颓丧地想起,这些年自己的每一次离开,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

父亲即将调任回京的那一年,她与管家与几个仆从一同离家,谁知刚出了苏州城就遇上了流寇,若非得两位少年游侠出手相救,只怕命都没了。

后来在京城,又遇上了齐国公起兵,父亲在紧要关头命她入宫,与公主互换,谁能想到屠戮之后一切都错位了,她又在深宫中困了五年。

直到现在,身份终于得以恢复,离开了困住自己多年的皇宫,重新进入一个新的牢房。

屋外的喧嚣仍在继续,房门却在此刻倏然间被推开。

檐雨看着地砖上慢慢露出一双黑色皂靴,沾了些雨水与泥泞,应当是谢昀回来了,她的头上仍然盖着那块红绸,手腕和脚踝上被束着麻绳,遮挡在宽大的衣裙之下,若是旁人来看则完全不知,只当是新娘子安静地等待着新郎回来挑起这方红盖头,礼便成了。

谢昀不说话,只站在她的面前,檐雨也跟着沉默了好一阵,就在那根手指要挑起红盖头的时候,忽然开口止住了他的动作:“你若现在收手,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站在面前的人果然停住了动作,须臾之间,竟坐在了她的身旁。

“纵使相逢应不识,是多好的结局。”檐雨不知道他今夜为何这般沉默,从前未曾有过的勇气竟在这一片沉默中慢慢生长,她继续感慨道,“及笄前父亲为你我定下这桩婚事,关于你的事他提得少,只说你是个很好的人,我那时虽懵懂,也数次扪心自问,为何不能嫁与自己心仪的男子,却要跟父亲心仪的学生过一辈子?”

窸窣的声响传来,是两人衣袖摩挲在一处的声音,檐雨感受着他伸手探进来,轻轻在她的脸上蹭了蹭。

那是一种陌生的熟悉感,她隐约闻见雨水沾湿木头之后散发的冷冽香气,不是谢昀身上的味道,可今夜确实下了雨,或许是他从外面沾上的。

檐雨忘了躲开,反应过来时,倒是他率先收回了手。

她兀自低笑了一声,回忆起初次感受到自由的那一日,依旧是发自内心的快乐起来,“若我不曾被人所救,不曾在太平山上与他同骑过马,不曾见过那样恣意飞扬的人生,或许可以忍受在小小一方天地中度过余生,但是我见过了,不知是幸与不幸,但我知道了,人原来不止一种活法。我也想……去看看长河落日,去看看冰封雪域。”

昔日为了救她而受伤的少年郎,如今大概活得就是那么潇洒吧。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她在心中默默念着,不过萍水相逢而已,那个少年郎却愿意豁出性命来拯救她,她无以为报,只能希望他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而活,连带着把她期盼着的自由一起带在身边,仗剑走天下。

过一过她向往、却又不能过的日子

所有的乐声在此刻戛然而止,好一阵喧闹,还有女宾的尖叫声,但又迅速安静下来。

“出什么事了?!”檐雨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被那只有力的手按住不能动。

她心中隐隐觉得怪异,却又迅速否决了那个可能性。

不会的,不可能是他,绝不可能。

门又在此刻被打开,红盖头一下子被人挑起,她率先看见的是站在面前的卫朔。

然后,是站在他身后,被两个士兵押着的谢昀。

“蓁蓁!”谢昀喊了一声,对着卫朔呵斥道,“太子殿下如今仍是云州一役的主帅,未得宣召,如何能够入京!”

话说完之后自己又愣住了……云州,他怎回来得这么快?!婚礼分明已经提前了!

卫朔头也不回,依旧背对着他。

他伸手轻轻捏住了檐雨的下颌,还从未见过她妆成的明艳模样,竟看得有些着迷:“本宫怎么瞧着这位姑娘,这么像太子妃?”

“太子殿下休要妄言!你放开她!”谢昀挣扎了两下,“她分明是臣妻,是臣的老师,在数年之前就为臣定下婚约的妻子。”

“是吗?”卫朔又仔仔细细地盯着面前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容看了许久,“本宫见过你未婚妻子的那副画像,不过眉眼间有几分相似而已像,就可以夺走是么?”

他转头看向谢昀,笑意却冷戾:“太傅这样教,那本宫,便这样学了。”

一片静默无言之后,谢昀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卫朔将人打横抱起,冲着两人所在之处咆哮起来:“你要带她去哪里!这是陛下亲自赐的婚!殿下便是东宫之尊,也不能擅夺臣妻,臣要面见陛下!”

门外有人前来传讯:“今夜陛下的狂症又犯了,提刀在泰安殿砍了好几个宫人,还将禁军统领给伤了。事态紧急……请太子殿下速速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