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朗说着,低垂下头,脸涨得通红,满是自责,恨不得直接啪啪抡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还提它做甚?”妇人用手肘推了推他,换上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对苏曼卿道,“凌校尉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他不仅劝你哥哥回来,还替他还清新欠的赌债,荐他去梁城的邮政学堂,学习打电报。”
曼卿听着嫂嫂絮絮说着的话,心尖仿佛一盆冰水浇过,愈发没了滋味。
“妹子,你认识这样的人物,今后的福气恐怕享都享不尽!”妇人说着,举起杯子朝她敬酒,“我知道从前嫂嫂说过许多话,做过很多事,伤了妹妹的心。希望好妹妹大人不记小人过,饮过这杯酒,我们还是亲妯娌。”
少女咬唇,饮尽浑浊的糙米酒。
“曼卿,你也是的,谈了男朋友,都不带来给姨妈瞧瞧。”陈母又替她斟满酒,嗔怒,“你都那么大了,难道姨妈还能阻止你谈恋爱不成?女孩子家的年龄最是金贵,一年拖一年,便不值钱了。你现在能有个这么好的依靠,就算现在让姨妈闭眼,我也愿意。”
“娘,您看您说的,咱家日子现在越过越好,您还说这些丧气话。”妇人笑道,又挟了一块红薯给曼卿。
姨妈用帕子揩揩眼角泪水,问,“那凌校尉长什么样?配不配得上我们曼卿呀,我们曼卿长得好,可不能嫁个丑大郎。”
“长得可周正英武了,我看连外国电影明星都比不上。”陈朗笑道,“娘,报上天天登他照片,我改明给您买份瞧瞧,让您提前见见你的小外甥女婿。”
“那感情好!”姨妈笑着点头,花白的头发在煤气灯下,竟显得朝气莹莹。
曼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嗓音平静,朝众人正色道,“凌校尉和我只是朋友,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他那样的家世,我也高攀不起。”
说完,她就托词累了,走回逼仄的小房间,将自己反锁在里面。
她躺在床上,看向床头柜上放着的那架Fw1903训练机,这是凌子风用木头雕好后,送给她的。
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单飞,操纵驾驶的飞机型号。
“小曼曼,我以为只有头次单飞,刚离巢的飞行员,才会担心迷失航向。可是后来才知道,无论飞行时数多久的飞行员,依旧都会担心迷路,害怕回不到出发的地方。”
“如果有一天我迷航了,小曼曼,只要你拿着Fw1903,站在空港等我。那么我一定会找到归航的路,顺利降落。”
……
想到这里,曼卿情不自禁伏下身体,趴在枕头上,呜呜哭泣。
柳眼梅腮(11) < 深深爱我 (民国)(马蹄糕)|PO18臉紅心跳
柳眼梅腮(11)
一大清早,赫连澈在幕僚长的陪同下,亲去郊外视察防御工事,并提前为士兵发放节日慰问品。
幕僚长是赫连澈留洋时的伴读,年长他十几岁,赫连澈对他向来不同于旁人。
回程路上,树影摇晃,数十辆汽车飞快在沥青马路碾过。
幕僚长见赫连澈自攻进沛州后,事事亲力亲为,这便朝他笑道,“少帅不考虑尽快娶位夫人回家吗?这样,有些工作便可以交给夫人代劳。况且塑造一位亲兵怜民的少帅夫人,对我们永军形象也是大有裨益的。”
凌静宜的小圆脸立刻浮现在男人脑海,他微摇头,“就她那性子,指望不得。”
“凌小姐稚童心性,料想毕业便好了。”幕僚长知晓少帅指的是谁,旋即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少帅和凌小姐的感情实在令人动容,婚后必是鸾凤和鸣,伉俪情深。”
“她不和我闹脾气,我就烧高香了。”男人薄唇挂着宠溺的笑,“昨晚还和我念叨,毕了业不想成婚,要去当导演拍电影。我稍作犹豫,就说我不支持女性进步。还哪里敢指望她帮我做事?”
一番话说得车内众人都哄笑起来,如此一来,愈加明白凌小姐在少帅心中的地位。
两人之间的关系,凡少帅亲信皆知。之所以没有对外宣布,也是念在凌小姐尚在念书,少帅不愿过多舆论去骚扰她。
回到司令部时,只见李长贵喝醉了酒,正坐在门口骂大街。
守卫们惧怕李长贵在永军的地位,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低声劝他离开。然而他全然不理,照骂不误,从凌子风骂到赫连澈,污言秽语,听得旁人面面相觑。
李长贵眼见赫连澈乘坐的司徒贝克驶近,更是来了精神,拽着手中报纸就冲上前。
杨安兴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扭转他臂膀,将手枪怼准他脑袋。
“兔崽子,你还敢拔枪对着我,赫连澈那个小孬种都不敢这样对老子!”李长贵气得双颊抽搐。
杨安兴轻压扳机,威胁道,“你再说一句,马上让你头顶开花。”
“放开李师长。”
象征绝对权力的男音骤然响起,杨安兴只得乖乖退到一边。
赫连澈将李长贵从地上扶起,拍拍他肩章上的灰,关爱道,“饮酒伤身,李师长还需为永军珍重自身。”
李长贵往地上猛啐一口,指着男人鼻尖大骂,“赫连澈,你不要跟老子充什么少帅公子的。没有老子,你们赫连家还他妈逼是山林土匪,吃了上顿没下顿。结果现在,你非但不跪下磕头感谢老子,还他妈逼让你的狗乱吠,借机削老子的兵!”
说完,就将手中报纸朝男人俊庞砸去。
只见凌子风在颍州飞行学堂,校阅空军分列式的照片,正刊登在报面最显眼的位置。
“老子的兵都是一子弹一子弹打出来的,赫连澈,你他妈逼凭什么。”李长贵骂完,也不顾寒风呼啸,就把军装一脱,露出胸膛五六个杯口大的伤疤,上去就要同赫连澈拼命。
“李师长,你这是做什么?”沈泽言忙挡在赫连澈面前,“凌校尉在校阅式上同中外记者反应的问题,少帅总要解决吧?你若真问心无愧,没有挪移大批军饷,延误空军幼年学堂的建立,那么自然不怕夜半敲门!”
“我呸,你们这群破马张飞,是你们该害怕半夜厉鬼来找你们……”
赫连澈朝沈泽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又亲自捡起军装,披在男人肩胛,“李师长的心情,澈能理解,待还师长清白后,除原有兵力外,澈定加以安慰。”
“你他妈当老子傻逼啊,收上去的兵还能还给我?”他骂完尤嫌不过瘾,又在那里高嚷,“赫连澈,活该你他妈逼一出生爹娘就死了。你就是个丧门星,专克父母……”
闻言,男人脸色骤黑,垂在身侧的拳头直捏得青筋暴起,几分钟后,他方换上微笑从容的神色,冲身边人道,“李师长喝醉了,送他回去,好好加以照顾。”
守卫们叠声应是,扶起骂骂咧咧的李长贵离开。
指挥室内,侍从官见少帅脸色如闪电碎乌云般愤怒,立刻给他端过一杯温热的桂圆水。
赫连澈望着桂圆水出神,方才李长贵的话如冬日雨雪般,在胸口不住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