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在床前,脸庞全然是生活的风霜,但精致的眉眼,却与她有三分相像。

是表哥,陈朗!

“哥……”

曼卿虚弱地唤他,忙从床上翻落下来,跌跌撞撞想拉起他手。

一瞬间,泪水止不住汹涌流淌。

几乎忘记有多久,都没有见过血浓于水的亲人了。

特别是她同赫连澈之间的事,被各大报刊传得渲渲染染,闹得是满城风雨,凌老太太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出言不仅夹枪带棒,还将她视若淫娃荡妇。

这里又有几多心酸,而这心酸万不可向外人提,只好打碎牙齿和血吞。

她从没想过临死前,竟还能见到自己的亲人。

“哥,你……怎么来了,”曼卿使尽最后一缕力气,向陈朗问道。

“曼卿,你别动,听哥跟你说。”男人握住她手,眸里泪花肆意,“哥是来求你一件事的。”

“凌校尉死了,哥也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折磨自己。少帅不嫌你嫁过人,生过孩子,仍愿用正妻之礼,迎你过门,你还有什么不满?方才我进来时,人家长官都同我说了,只要你点头,立马举办婚礼,登报昭告天下。曼卿,这吃人的世道能有几个女人像你这么幸福?你听话,好好伺候赫连少帅,届时不但你活得好,哥哥嫂嫂也都能沾你的光。”

听了这话,苏曼卿脸色骤冷,一言不发,扶着床,慢慢站了起来。

“哥知道你,跟娘一样老古板,男人死了,就想着守他一辈子,这又何必呢?两只眼睛长在前面,总要往前看的。你呀,这是以前在凌府,金奴银婢的好日子过惯了,哪里还能再回去吃糠咽菜?哥听说了,眼下大家都传少帅要领兵打到北平去,若是成了,曼卿你以后岂不是国母?俗言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我们老陈家想想啊。”

曼卿低眸,忍住不让眼泪落下,冷冷道,“滚。”

没想到自己亲哥,几年未见,非但没有半分安慰不提,居然还把她当货物一般,堂而皇之说出这番话。

“你若实在放不下凌校尉,以后不过生祭死祭,多烧两沓子纸钱便是了。万不能跟眼前的好日子过不去,你说说人赫连少帅,论人才,论样貌,有哪里配不上你?心气太高,总不是件好事。哥不怕跟你说实话,小时候娘就托人给你算过命,算准了你是狐仙入体,这辈子得伺候两个男人……”

曼卿气息奄奄,歪坐在床上,终于忍不住小声哭泣,哽着嗓打断他,“滚。”

三两枯枝欹斜映窗棂,房间如浸透胶水般沉重。

“扑通”

只见堂堂七尺男儿,跪倒在苏曼卿眼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痛哭。

“曼卿,你嫂嫂有了。我和你嫂嫂成亲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一胎。你也知道你嫂嫂那人,心眼小又泼辣,要是这一胎掉了,还不得要把家给拆了。你要是不嫁给少帅,我和你嫂嫂断没有好日子过,更别提要连累你未出世的小侄子。”

曼卿用帕子止住眼泪,没有答话,伸出右手,轻轻在肚子上摩挲。

“你就算再狠心,不看哥嫂面子,总得看在我娘的面上。娘为了供你读书,给你凑学费,成日间做旗袍,熬得身体那样差,眼花了,腰弯了,一句怨言都没有,直拿你当亲闺女看待。最后怎么死的?还不是为了给你抢那件劳什子旗袍被大火生生烧死的!曼卿,做人不能无情无义,娘对你那么好,眼下你却要害死她亲孙子!”

病房外,士兵背着长枪来回走动,像是窗外枯枝敲打窗玻璃,惹人心烦。

曼卿低下头,含泪喃喃唤了句,“姨妈……”

0099 枕损钗头凤(3)

见曼卿愿意喝药吃饭,伤势逐渐康愈,精神也大安起来。

陈朗目的达到,遂准备动身离开宛城,临行前嘱咐自家妹子不要胡思乱想,只安心做她少帅夫人便可,说完,便拉着半车厢金宝古玩,头也不回走了。

赫连澈恐其他人照顾不周,见苏曼卿从前在椒县同一小丫鬟相处还不错,便特命侍从官派车将她接来。

时间恍惚,转眼到了隆冬时节,冷风整日间呜呜乱吹,宛城又向来多雪,因此地上直压了二三尺深积雪,莫说开汽车,就连走路都万分不便。

赫连澈进来时,只见女人坐在床上,纤细身体胡乱套了件月白长袖衬裙,青丝松挽,歪靠在一靛蓝洒花软缎枕,模样十足惹人怜爱。小丫鬟半坐床沿,手捧一碗莹黄小米粥,尖着嘴吹凉。

主仆俩见这个点儿赫连澈居然来了,不免有些诧异,曼卿什么话都没说,倒是暖雪立刻起身,向男人问了声好,双手接过军装外套,走至门口,将外套挂在柚木衣帽架。

待她回去想接着伺候曼卿用餐时,却见男人早已端起瓷碗,眸间柔情万种,正一勺一勺将米粥,喂进女人嘴里。

青花矾红描金小碟盛着佐粥清菜,赫连澈低头望去,乃是一碟子松豆腐,一碟子云腿拌荠菜,一碟子腌蛇蛋,一碟子金针脆丝,皆不过略动几分。

他夹了些荠菜,混着粥喂她,只粗喂几口,女人便摇头,轻声说吃饱了,他也不恼,就着那瓷勺将余下半碗吃尽,抬头笑道,“曼曼,你这里的粥真好喝。”

暖雪立在一旁,见少帅吃得香甜,忙要伸手替他再盛一碗。他却摆手拒绝,不是这粥滋味好,是他爱吃这女人剩下的。

“医生说了,再过一星期便可出院。”他摸摸曼卿头发安抚,想必住这么久医院,早就腻烦了。

曼卿没接话,床头柜左右堆着新旧几十本音乐杂志,这便随手拣起一本翻着。

暖雪眼瞧他们许有私房话要谈,立刻轻手轻脚打开房门,静静退了出去。

“等什么时候雪化了,带你去赏梅花可好?”

虽说白雪红梅才算得上雅致,可下雪寒气重,他可舍不得她在外冻着。

男人一面说着,一面将她搂进怀里,眸光不由朝她看的音乐杂志望去,这页乃是介绍一架德国产,用紫檀象牙作琴键的三角钢琴,右下还被她折了个小角。

她仍是不理,合上杂志,便想倒头睡觉,却冷不防被男人按住肩,往她左脸蛋轻啄一口,喉咙沙哑,“曼曼,你身上好香。”又道,“明日让乳娘将天天带来陪你玩,好不好?”

曼卿因这话,不由停住挣扎,任由男人按在怀里撕咬亲吻。

男人薄唇含住她舌尖,慢慢缠绵吸吮,喘息一声比一声粗重,下腹那物也愈来愈硬实,曼卿知他情动,脸一红,赶忙伸手推他。

赫连澈这才回过神,努力压抑住下腹灼灼欲念,紧抱女人平复呼吸。

“叔父小婶都想见你,待你病好,陪我回趟梁城。曼曼,你也该随我拜祭下父母了。”

曼卿眸光微黯,落在床头那张大公报,上面用整版刊登赫连澈婚讯,并附上两张结婚证书,其中证婚人,主婚人皆是宛城最有头有脸的人物。

至于女方签字,表哥陈朗托词她病中,遂代她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