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一个中年男人,露出这表情实在怪异,李奉渊背上起寒,看他一眼,问道:“想什么?笑成这样,有些瘆人。”

周荣笑着打了个酒嗝:“想大将军如果还在,见着如今的将军,必会心生骄傲。”

李奉渊刚来军中时,有因李瑛而敬他忠他的人,自然也有不少因李瑛而嫉恨他的人。因此李奉渊在军中很少提起李瑛。

周荣也是这时候喝多了酒,又是在私底下,才会在李奉渊说起李瑛。

李奉渊随口问:“你如何知道?”

他说着,起身走到一旁的柜子前,拉开了柜子的抽屉。抽屉里放着两只大小一样的木盒子。

他打开其中一只,里面装着厚厚一叠书信。李奉渊将手上的信放进去,盖上盒子,又关上抽屉。

身后周荣道:“这有什么不知道?将军曾和我们说起你过,那表情,啧啧,骄傲得很。”

李瑛的话比李奉渊还少,李奉渊从没从自己父亲嘴里听见过一句夸赞,他看向周荣,有些好奇:“他说我什么?”

周荣听李奉渊问,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坐直了身,沉下声音,模仿着李瑛说话时的平静语气:“行明年纪虽小,但性子沉稳,读书练功一日不落,无需我操心。”

周荣跟在李瑛身边多年,学起他来有模有样,李奉渊恍惚一瞬,似在周荣身上看见了李瑛的影子。

他收回目光:“他倒是没和我说过这些。”

周荣扮完,松了挺直的背,又乐呵道:“他在我们面前说得也少,只是那次有人问起你,他才说了两句。”

周荣说起李瑛就有点停不下来,又道:“我有一回还撞见他偷偷给你做帽儿呢,不过当时只看他做了一半,也不知道他后来做完没有。”

李奉渊从李瑛那儿得过书,取过刀枪,但从没得过什么帽子。他愣了一下:“给我做……帽子?”

“是啊,冬帽,用小羊羔的毛皮做的。好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你还小,将军做的那帽子也就比巴掌大点。”

周荣说着用手比划了个大小:“你没收到?”

李奉渊摇头:“没有。”

那时李瑛做得认真,多半不会丢了,周荣想了想:“那估计还在他的遗物里放着。之前我护送将军回京时带回好几个大箱子,将军在军中用的东西都放里面了。你打开看了吗?”

李奉渊当初走得匆忙,李瑛的遗物至今仍堆在家中,还没动过。

李奉渊还是摇头:“没有。”

周荣道:“那等回京之后回去后找找,应该能找到。”

他说着,又觉得指不定哪天上战场他们就没了,又道:“或者你写信问问家中妹妹。”

李奉渊沉默片刻:“我不给家里写信。”

周荣听他这么说有些意外,但一想,的确从没看见他写过信,奇怪道:“为什么不写,不会这么多年一封都没写过吧?”

李奉渊不置可否。

周荣想不明白:“都说家书抵万金。我刚离家那会儿,结婚没多久,一得空就写信回去,怕信断了,家里的妻子便不记得我了。”

李奉渊听他这么说,竟然道:“于我而言,不记得也好。”

周荣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通透。他忽然琢磨明白,思忖着问:“将军是想让家里人断了念想?”

李奉渊轻点了下头。

若为将,可坐镇后方。为士,便要冲锋陷阵,随时都有战死的可能。按李奉渊从前不要命的做派,不担心自己突然殒命才奇怪。

但周荣还是不赞同这一刀断情的做法,摇头道:“你这样,家中的妹妹怕是会恨你。”

李奉渊淡淡道:“恨也好过痛。她只同我过了五年,情浅忆短,时间一长,就能将我忘了。若我有朝一日战死,她也不会太难过。”

周荣想说些什么反驳,可又觉得李奉渊这话有理。

情越重,痛越深。老母痛过新妇,妻儿痛过兄弟。

若是将士数年不归,一朝战死,新妇哭上两日便能心安理得地改嫁他人。若是十载之妻,舍命相随也不无可能。

可周荣想起刚才李奉渊收信时的举措,叹了口气:“那你呢?离家这些年,对家中人的情淡了吗?”

李奉渊没有回答这话。他取下衣架上厚实的大氅,披在身上,只淡淡道了一句:“她还小,记不住事。”

谈起家人,心里难免沉重。周荣没再问下去,他站起身,勾住李奉渊的肩,豪爽道:“不说了不说了!走,出去烤火吃肉!”

第089章 | 0089 (89)怨怼

冬日过,春风起。万物复醒,百祸横生。

盛齐四十七年,春,羌献内乱。李奉渊秘密请旨,趁机出兵,分三路,深入北地,与羌献交战。

此战历时十月,折损三万将士,终斩乌巴托的头颅于马下,俘羌献王族上百人。

羌献群部失首,人心涣散,各部分裂散零,权势不复以往。

至此,动荡不安数十载的西北,终暂得稳固。

江南的产业虽有张如看着,但毕竟是放权的头一年,李姝菀放心不下,到了年底,下江南盘了盘一年的账。

这一去,过了年才回。

马车缓缓进城,街道旁的茶座有人饮茶说书。李姝菀手捧书卷坐在马车中,听得车外嘈杂的环境中醒木拍响,说书人语气激昂地讲起西北将士打了胜仗的消息。

李姝菀往外看了一眼,凝神听了两句,听见“我军战胜”几字,又捧起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