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小骨体内融入了十方神器的原因吗。如此融会贯通……
白子画虽没有笑意,心中一片柔软。从袖里拿出已经拼好半个的宫铃,抚摸上面交错的五行,圆融的纹路。
果然不愧是他白子画的徒弟。
只是怎么偏偏,眼底还有沉凝的哀色。
关于收男宠这个事儿,拢共就两个当事人,而两个当事人都不知情,这就很稀奇了。
所以当花千骨听完这件事后,皱着的眉头一时不能疏解。竹染无辜,说自己只是揣摩上意,按章办事。罢了罢了,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
她观察过一番那铃钩台,取日正中,承阴接阳,实在是炼化神器的好地方。在上面搭个戏台,明面上吹锣打鼓作掩饰,也算个歪打正着,至少她不用天天去地下室,平白惹得人怀疑。
而流言……她倒不觉得如何,反正她这妖神名声已经够烂了,她丝毫不介意再烂一点。只是师傅那边,不对,她打了自己一下,白子画那边是个什么情形,她还蛮好奇的。
一想到摩严必定会气的火冒三丈,吹胡子瞪眼,偏偏对象一个远在天边一个近在眼前,都发作不得,她便拊掌大和,真真觉得是一件美事。
不自觉笑出了声,竹染倾身过来:“神尊,何事欢喜?”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竹染:现如今她已经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了。于是她笑着开口,妖神之力熏染下,这个神情竟有一丝媚态。
“是关于你的好事。”
竹染想:若是她要用这个神情去引诱谁,恐怕白子画也要心旌动摇。
但她不会这样做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个孩子,即使她自带一段明月风流,她也浑然不知,嬉笑怒骂,皆自天成。况且,仇恨依然存在。
她不提不是因为忘记了,而是时时惊醒,她怕心魂受累,变得麻木,而这样的无心逃避日子,她最多再过十年。
十年后,第一批云宫弟子,也将新鲜出炉。
届时,他还真想看看,贪婪殿前的梅花,是否比往日开得更为红艳。
第0006章 第六章
怎见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弦月高凌凌地挂着,草丛窸窣,从中蹦出一只动物,赤红毛发在月光下淡淡发霞,体态修长,油光水滑。它正甩着头,嘴里咂摸着刚刚到手的鱼味。
突然一声凄厉地狐叫。
有个黑影,窝在丛中看不清体态,影子也混沌一片,手脚粘黏,但他牙齿极锋利,第一口咬断狐狸的喉咙,第二口开始吮吸它的血液。狐狸还没死全,动一下怪叫一声,后面就渐渐弱了,如绣娘手中的丝线,细细,颓败下去。
他开始大块朵颐,一下又一下,林中传来野兽磨牙的嚓嚓声。许久后,他直立起身体,手脚已长出来了。月光照见他嘴角寒森森的血迹。他的嘴角扭曲,调整几下,才终于凑成一个人笑。他吃了狐狸的肉身,牙齿滴着涎水,仿佛是鬼怪残存的碎片的精魄。
妖神娶了个男人。娶了个相貌平平的凡人。
长留在怒斥她败坏门风,蓬莱在指责她倒行逆施,仙门六家的长老被气晕过去,卖春宫图的小贩在心碎自己cp梦断。但神奇的是,这事儿事先没有任何人知道,如同墙缝儿里蹦出来那么一个人,一出场就石破天惊。
而妖神……妖神无所谓。白子画从前教她不要以貌取人,她觉得自己贯彻得很好,这个男人温顺,谦逊,有礼节,最重要的是不多问。不会给她下毒酒,不会给她捅刀子,不会让她半夜酒醒发现自己喉咙上多了个大豁口,血还流着呢,罪魁祸首已经自裁在旁。
她难道是什么很凶残的人吗?刻板印象真害人。诚然,妖神对于这些伤害都当小打小闹,奈何虱子多了咬人也疼,难免不胜其烦。男宠这福分她是消受不了,最终还是决定选一个贤惠持家的,别的不说,至少把那群毒蜂浪蝶给挡在门外。
她这个人非常务实,有赖于门风传承,白子画没管她不是长留第一,拉过来就宣布收她为徒;她娶这个男人的时候也没什么婚仪,纳过来就直接昭告天下。
是夜,她扶着宫门走,蛮荒妖魔不守规矩,她和竹染打配合,好不容易才平息一次兵变,这为君之道与做菜相似,妖神之力固然好用,大火一炒,少油一煎,什么荤菜素菜弄不熟?但菜做来是给人吃的,军队建来是为人所用的,次次红油赤酱,那叫糊锅了。
一双臂膀拦住她,花千骨转头,果不其然是那个男人。
这个男人面目平平,她的手指数着他的眉眼间距,问他此夜还有几寸光阴长。以及,她把醉眼微眯,似乎是不好意思地按着脑袋,问眼前的重影:“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个男人笑了一下,如昙花绽放在水色月光里,点尘不惊。
“现在是子时,神尊,我叫墨冰。”
时间拨回到一个时辰前。那个时候墨冰还不是妖神的赘婿。他刚刚把人皮面具摘下,在菱花镜里露出一张冠绝天下的脸。
世人总说他像谁,他听听便罢不置可否,只是感叹这历史果然由强势者书写,号称奉公秉笔的史官却连他的出生年月都忘记。想当年,他也曾驰骋六界,与斗阑干在瑶池边为一颗桃子打的天昏地暗,在银河旁同情人谈论哪个仙子织的素练最好看。但是现在,他甩甩手中的水滴,用一旁的毛巾擦拭殆尽,那都是过去了。
他有时候也会想,斗阑干一生就同两个人打得有来有回,结果两个人都长着一张脸,会不会格外郁愤,觉得自己被天意耍了。
帘幕浮动。
他颈上一凉。一柄剑,长长,薄而透亮,上有蓝云祥瑞符文,绝对是把好剑,仙剑。只是霜雪催折,他的脖子是要被寒意折杀的梅花。
好吧,好吧。他转过身,天意如此,两张相似的脸第一次见面,在这不尴不尬的地方。
墨冰明显看到对方神色微妙了起来,震惊,疑惑,歉疚,防备,但都很淡,匆匆滚过。唯有杀意如他所持的横霜剑,四平八稳,纹丝不动。
过了许久,他将剑收了回去。
“她生性顽劣,强掠你至此处,是我教养的过失。”
如果一个人说话太过匪夷所思,那么多少就会让人觉得好笑,如果说话的人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仙尊呢?那墨冰就笑不出来了。
妖神与她的师尊决裂,这事六界皆知,墨冰很好奇:眼前人究竟是以何种心态,何种立场来说这句话的呢。出于某种恶趣味,他决定开一个小小的玩笑。
“啊,原来是长留尊上,听闻您曾是我妻子的师尊,正巧,我和小骨都没有高堂,不如就请您勉为代替?虽然我嫁过来没有什么嫁妆,但小骨家底雄厚,也是能替您颐养天……”
这把剑,毒蛇一样,又缠了上来。但这次手不稳了,开始抖,气得发抖。
现在两个人看着就大不一样了,一个人深情款款,带着点儿挑衅,另一个人压低眉宇,恨不得用眼神作针扎死对方。
难得啊,真难得。
“小骨,不是你叫的,”他再度收剑,语气较之前强硬不少,“她也不是你的妻子,准确来说,应该是你的主人。大好男儿,有手有脚,却要来干这……奴颜媚骨,委婉媚上的勾当。”
听听,听听,多么光华伟正,多么风霜高洁。仿佛真的只是为他考虑,没有一点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