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这里,她是死意极强烈的,半夜割腕,白日枭首,养了这么多年神骨不适应汹汹妖气,脑仁青胀,眼底冒白光。她失态地跪在地上,掐着喉咙努力不让自己的哭声传到殿外。
恍惚里也会看到东方,看到糖宝,看到落十一。她把头“砰砰”叩在地上,满口都是祈求他们原谅她。再等等,再等一会儿,或许就是几天,她就陪他们去。
神骨确实是承载妖神之力的最好容器,因为凡人都活活痛死了,只有她还,绵绵无绝期。
但看到眼前人这幅尊容,她又觉得,还可以再撑一撑。
撑到她把妖神之力炼化殆尽,撑到她把师尊重新扶上九重天,撑到千妖伏法,万魔臣服,撑到她把杀姐姐重新唤醒。她是做什么都认真的性子,从前这份较真用在当他的弟子上,如今用在给他铺路上。
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结局,就当是她来还他十几年养育之恩,之后两不相欠。转世轮回,她也能无牵无挂地去见他们。野馒鉎張?q群??⒐?2???〇Ⅰ??綆新
师父。她歪着头。我好恨你。
你令我连孑然离去的权利都失去。你若把我教养的冷血一点,无情一点,厚颜无耻一点,我今日便不会如此痛苦。
血珠滚进酒杯,青铜器沿口有一只描金的凤鸟。她指尖摩挲,暗道何其相似。
喝了这杯酒,师尊,回你的长留山去。然后我们决裂,世人把我们的名字对立而写,把你刻在三生石,把我刻在诛仙柱。
酒液满溢,凑近他苍白的嘴唇。企鹅群捌5肆??6?6四ò綆新
从此我们两不相见。
“啪”地一声,酒杯碎裂。
第0004章 第四章
偏偏是云生鸦雀,锦中藏剑,乌鱼含珠沉白江,青狐夜哭三百年。
白子画的眼睛现在是红的,红的发亮,红的发邪。怒气哗然如火,烧得他脑髓要干了,从头顶冒出白烟。这副样子实在很可怕,花千骨自诩与他相伴多年,没见过他生气成这样。他的眼睛也是黑的,黑的悲伤,黑的发苦,花千骨看着他,心下凛然。
她不明白为何他如此抗拒,常人求她一滴血万不可得,她如今好心施予,却惹出他一番大火。算了,算了,她向来不懂眼前人究竟在想什么,干脆不管他,敬请他自生自灭去。还没走,衣袖被逮住,这可真是稀奇,从前只有她挽留别人的份儿。
“你倒掉的这一杯酒,世上可没有第二杯。”
“那岂不如我所愿。”他的声音又尖又冷。
白子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生气,他望着这个女孩子,这个他从小带到大的女孩子,十三岁便跟在自己身后,时间久了就成了自己斩不断的尾巴。
七绝谱里曾记载一只怪狐,狐身雪白,尾巴全黑,它惯爱拿这尾巴当饵引诱猎人猎物,待东西被勾搭上来,它身后的尾巴便自行脱落,回身一咬,猎物此时大多瞠目结舌,因为未曾料到吃人的不是狐狸而是尾巴。尾巴吸饱了血,张开嘴“嘤嘤”地哭,狐狸爱怜地舔舐它的脑袋,原来那尾巴是幼年的怪狐,成年之前咬在父母的尾上,是他们的凶器,也是软肋。
他是小骨的父,他是小骨的母,是小骨的兄姊,是小骨的弟妹,诸法万象,九天神魔,谁都不能分开他们,即使是小骨本人也不可以。
可是为什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我推开?
花千骨偏过头不去看他:“……正邪不两立。”
“可是小骨,你是我的孩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世上哪有将父母与孩子分开的道理?”
我要执行我的天职,以免你误入歧途;我要看着你的眼睛,确保你不逃出我的世界之外;我授予你法术符文,我教育你人伦道德。你错误地动了情,成了世人眼中的大不敬,没关系,都没关系,只要你和我回去,没有人会敢多嘴,你归还了十方神器,你归还了妖神之力,我们还是以前的师徒,在绝情殿继续从前的光阴。
他把她抱进怀里,花千骨震惊得全身都硬了,感觉到他的手抚摸小狗一样梳理她的长发,小骨泛起一阵诡异地战栗。
白子画莫不是以为她只是在单纯的闹小孩子脾气?
这个设想太令她恶寒了。于是她手足无措地挣脱,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一手又变出一杯酒,往脖子里硬灌。
他何曾受过如此僭越的对待,手臂打出去,轰地一声,卷拂的衣袖处有隐隐的蓝光。
花千骨应对不及,倒在地上,撑起神来抹去嘴角的血。对面的人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可置信,胸口剧烈起伏,不知是喜是悲。
他终于恢复仙身,他没有任何理由呆在这里了。
他眉目间仿佛结冰霜,一层盖过一层,一层厚过一层,隆冬的雪被借来此处,北风呼啸,她觉得自己甚至能听到冰块之间碰撞地滋滋响。她早些年曾见过类似的光景,多年来养成的畏惧令她差点膝盖一软,就这么跪在原地。
师父要发火了。这是她第一个反应。
赶紧跑。这是她第二个反应。
不对,她现在是妖神了,跑什么?这是她第三个反应。
于是她强打精神:“白子画。”对方缓缓抬眼看她。
“你骗我。”
极傲慢,极冰冷。她被盯得心里发毛。
眉头一皱,又被她嘴角的血痕吸引了注意力。
“你受伤了。我……”“不用解释。”她草草再擦拭脸颊,刻意不看他,“你我之间,多这一桩不多,少这一桩不少。”
对方不说话了,下颚绷紧。
她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惧,“劳烦仙尊大驾,赶快回您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小骨,我是你师尊,我在教导自己的弟子,这里就是我该在的地方。”
她懒得再纠正他的措辞,深吸一口气,“长留八千弟子,哪一个都比我更值得仙尊您教导。而我冥顽不灵,这个云宫妖神,我偏要当,并且当定了。”
莫不说他们是师徒,犟起来一个比一个拉不回。
“那你囚禁我又放回,是猫哭耗子一样戏弄?”花千骨想走了,“随你怎么理解吧。只是如果上仙再迟延一会儿,长留的大军,便要攻到我门下了。”她露出一个讽笑:“莫不是上仙有如此恶趣味,想看新仇旧恨打个两败俱伤?”
白子画手在发抖,还好有袖袍遮挡,不叫人看出端倪。他眯着眼睛,似乎在沉吟,良久,终于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衫,负手遁出门外。
花千骨泄下一口气,心中不免悲哀又无奈地想:果然这话术对他最有用。
心怀慈悲的长留上仙,能为天下苍生放弃任何东西。包括他自己,包括她。她慢慢闭上眼睛,以内视调理息流。此时五感封闭,按理来说她不应当感知到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