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季明?前狠狠咬住了眼前的大饼,吞咽下去。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 旁边一桌的人?做了过来,沈词刚刚笑眯眯的神情骤然一收, 目光落在了对方放在桌子上的刀上,刀柄处正是之?前围攻他们?时弓箭上的花纹。
他和楚玄铮对视了一眼,而后轻轻点头。
“上头说?抓那三?个人?, 其中?一个还是锦衣卫统领。”拿刀的那人?大口?吃着肉,粗着嗓子道:“也没说?抓活的还是生死不论。”
“锦衣卫统领,那可是狗皇帝身边的人?,若是抓住了,定然能?问出不少秘密。”另一人?说?道:“我听说?京都廷尉府审讯人?的法子有不少,当初提兰大人?被抓去的时候,可是硬生生被折磨成了废人?。”
“别说?了。”一开始说?话的人?咬牙切齿道:“沈贼!待我等抓住他,定要将提兰大人?所受之?苦尽数加注在他身上!”
沈词微微垂眸,他的斗篷微微遮住了半边脸,看?上去神情平静,仿佛说?得并不是他。
“走吧。”楚玄铮开口?道。
他起身往外走,沈词和季明?前也起身走去,途径这两人?的时候,他们?下意识朝这边看?了眼,他们?三?人?裹着斗篷,但是在这北疆寒冷之?地,像他们?这种装束的也不少,因而并不招眼。
只是沈词走出去时,正好遇到外面走进来的一个衣着紫衣狐裘的青年,对方脸色苍白消瘦,沈词路过他身边是,他下意识脚步微微一顿,扭头看?向了沈词离开的背影。
他鼻尖微微一动,眼底骤然一沉。
“提兰大人?。”里?面吃饭的两人?立刻出来,跪在地上恭敬行礼。
“嗯。”这青年看?都不看?他们?,只是看?着楚玄铮他们?离开的背影,轻轻扯动了唇角,道:“是他。”
他声音极为嘶哑,似乎已经快要发不出声音了,仔细一看?能?看?出他脖颈处的狐裘下面藏着深深的疤痕,即便只是露出了一点,都能?看?出当时受过何等折磨。
曾经能?弯弓搭箭,一箭双雕的提兰,如今已经是个几乎口?不能?言的废人?。
他如何不恨。
……
“当年提兰入京,关押至廷尉府,听说?你和他在一起待了三?天三?夜,出来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完全废了。”季明?前说?道:“真是你动的手。”
“他是个硬骨头。”沈词轻轻扯了扯缰绳,唇角微微上扬,道:“但我也有自己的职责。”
季明?前顿了顿,最后偏过头去,才道:“我记得当年先帝分明?是让你和云朗一同前去的,云朗主张劝降,可你先行一步直接上了大刑。”
“……”沈词扭过头深深看?了眼季明?前,最后缓声道:“提兰不会说?实?话的,想要劝降他根本不可能?,我重刑之?下,他都不曾出卖北疆,更何况劝降?你以为他是谁?”
“云朗的方法你根本试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行?”季明?前就?听不惯这话,他道:“你以为只有你可以吗?”
沈词摇了摇头,他笑了一声,懒得和季明?前辩驳什么,只是想到出来时看?到的那个人?,握着缰绳的手略微用力,他道:“得尽快了。”
“知道,你心中?只有你身上的毒。”季明?前嗤笑了一声,道:“云朗将你当作弟弟疼爱,当真是瞎了眼。”
一件事?情,让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回到了原点。
出城之?后,他们?也不敢从官道行走,路上都是拿着画像查找他们的人,不过好在只有季明?前的画像。
到了夜里?,大雨倾盆,他们?干脆就歇在了破庙之中。
季明?前将柴火升起,楚玄铮坐在一旁,他手中拿着地图看北疆的部落分布,沈词则是半蹲在火堆旁边给自己的腰侧换药。
日?夜奔波对于他的伤势而言并无益处,他微微皱眉,每次换药都得疼一阵子。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对云朗那样。”季明?前到底是个憋不住话的人?,他坐在了沈词的对面,压低了声音道:“他与提兰不同,他不是你的仇人?,而是你的兄弟。”
“嗯。”沈词慢悠悠地应了一声,敷衍两字几乎毫不掩饰。
“你对云朗有偏见,所以无论云朗做什么,你总能?挑出错处。”季明?前还是在意白天谈论的那件事?情,听到这话的沈词轻轻叹了口?气,他拨弄了一下火堆,看?着窜高的火苗,忽然道:“你觉得我这样的人?,如果对我好,我会报恩吗?”
“当然不会,你这种人?本身就?是忘恩负义的。”季明?前毫不迟疑道:“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沈词笑了一声,他抬头看?向季明?前,清俊的面容在火光之?下显得有些虚幻,他道:“提兰也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劝降?季明?前,你得弄清楚,两军对垒,一点错处便是千军万马的死亡,便是城池破灭,是百姓流离失所,是生灵涂炭,你心疼你的云朗计策未被采纳,他失去了这个名扬天下的机会,但他若是弄错了,死的会是他吗?不是。”
“他会端坐在京城的太?傅府邸,依旧是沈太?傅家的大公子,依旧是那个端方正直的小沈大人?,可死去的人?却永远不会再开口?说?话。”沈词鲜少说?这么一大串的话,他平静道:“他没那个实?力,硬是要揽这件事?情,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次决策失误,于百姓而言,就?灭顶之?灾。”
生于王侯将相?家的沈诗,做错一件事?情,大不了被斥责一顿,甚至可能?还会有沈太?傅夫妇为他遮掩过去,甚至连斥责都不会有。
而没有生于王侯将相?家的那些百姓,却会因此而死,无姓无名,仿佛如同浮萍,如同尘埃。
就?如同他的阿兄。
一个城隍庙外里?最不起眼的小乞丐。
“强词夺理!”季明?前怒道:“你就?是因为你幼年之?时的事?情记恨云朗,因而对他有偏见,可你自己也说?他也非常自责,他……而且那时候的他才七岁,他知道什么?”
“是!他七岁!但是他已经知道自私怯懦,谎话连篇!他才七岁!但他已经知道功名利禄,想要扬名立万!”沈词骤然起身,猛的一脚踹在了火堆上,火堆的木块砸在了季明?前的身上,惊得他立刻起身躲开,还是被砸中?了手臂。
“你疯了吗!”季明?前气得额角青筋凸起。
“他那时七岁,就?已经害死了我的阿兄,那时的沈诗并非什么都不知晓的稚童,他已经明?辨是非,却不敢承认错误,自私怯懦,却要这端方正直的名声。”沈词扯动了唇角,他垂眸冷冷瞧了眼季明?前,道:“你我都没有资格说?要不要原谅沈诗,只有我阿兄有资格,要不他去地府问问我阿兄要不要原谅他。”
沈词直接转身出了庙宇,外面大雨淅淅沥沥往下淌,他站在角落旁,听着雨声,腰腹间的伤口?早就?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扯开,腰侧鲜血浸透了一片,他喉头微动,硬生生没让自己掉下一滴泪。
“皇上。”季明?前看?向已经起身的楚玄铮,道:“他……”
“当年想要劝降提兰。”楚玄铮顿了顿,道:“朕也觉得不可取,明?前,提兰的性格是宁死不屈的,若他能?投降,只有一种可能?。”
季明?前看?着楚玄铮,就?听到楚玄铮说?道:“陷阱。”
“……”季明?前沉默了下来,他垂眸看?着几乎快要熄灭的火堆,而后才有些懊恼道:“我就?是……就?是……就?是觉得就?算云朗做错过事?情,可那时他才七岁。”
“明?前。”楚玄铮揉捏了一下眉心,他道:“此事?不要再提了。”
楚玄铮想起刚刚沈词盛怒之?下的样子,和往常阴毒狠辣不同,和面对他时的虚与委蛇也不同,那是一种恨到了极点,无处发泄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