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好孩子
霍兰因拎着箱子本想就地单膝跪下,朝离却让他坐到对面,并把受伤的那只手递过来。
很难说到底是在一开始卧倒的时候受的伤,还是从他手里夺取主动权的时候……眼前的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圆润,养尊处优,保养得体,但绝不会错认其主人的性别指腹薄薄的枪茧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区别得很开。
翻转过来,宽大的袖子遮盖住一半的掌心,但擦伤仍能见到一些端倪,事实上霍兰因不把这种当作伤口险些被割喉也就是狂喷止血喷雾的事情罢。但现在出于多种原因他不能不重视。
霍兰因微微皱眉,这是他关注于一件事情会有的表情。他从药箱里取出一只碘伏棉签,掰掉了有环那端,等着液体慢慢渗过去。此时朝离和他之间有点距离,需要伸直胳膊,那只手显得有点摇摇欲坠。
“抱意思啊。”霍兰因犹豫了两秒,伸出空余的那只手托着它,这个动作几乎像是他把朝离的手包在掌心。霍兰因没敢摘朝离给的手链,此时朝离的指尖可以碰到手链的边缘。
涂碘伏的时候对方并没有发出声音,对啊,对面坐着的是他位高权重的雇主,而不是他会呲牙咧嘴喊疼的表演型同伴。
霍兰因意识到这一点,下手尽可能地轻了,棉签头几乎是蜻蜓点水地触碰着已经有点结痂的淡粉色伤口,顺着痕迹渐渐向上,剩余的部分被手工刺绣的袖子挡得严严实实。
霍兰因抬头,朝离在走神,如果霍兰因的直觉再敏锐点,他就能知道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手上和他整个人画风不符的手链上,可惜霍兰因没在这种事情上明察秋毫,只是看见他垂下的蝶翼般的睫毛,遮挡住眼底的情绪。
掌心的触感,空气里若有若无的冷香味,清浅到难觉察的另一个人的呼吸,似乎从那魔魅的体温里延伸到血管的丝线。
“袖子挡住了。”于是霍兰因说道。
“这样啊。”朝离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系统,“褪上去便是了。”朝离并没有直视霍兰因,维持着偏过头的姿势,在霍兰因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那对漂亮的浅色眼珠才悠悠转动过来。
“OK。”得到了进一步指示,在这个诡异的场合里霍兰因已经不需要多去想些有的没的了,为了防止猛地秃噜上去造成二次加害金主大人的惨剧,他捻着袖口缓缓往上,堆叠的厚重布料下,逐渐能看到手腕下淡青色的血管,以及延展开来的擦伤,如果穿透那脆弱的皮肉,又会发生什么呢?
继续公事公办,只是贴着手掌的伶仃腕骨存在感不容忽视罢了。伤口没有遗漏的地方,霍兰因松了口气:“好了。”
“如果满意的话劳烦给个五星好评。”霍兰因试探着朝离的心情。
“然后你就打算这样离开吗?”
朝离低着头,睫毛的阴影下看不出情绪,只是薄红的唇角勾起来。
“该夸赞你很会听差办事吗?”朝离道。
“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夸我,我也不反对。”作为打工人,霍兰因不会去惹雇主不快,作为他自己,想讲的不讲他能把自己憋死。
“这已经有点超出我的业务范畴了。”霍兰因意有所指,白天的事情让他不怎么能开解掉不愉快,“术业有专攻,而我们会尽力保证您的安全。”
朝离短促地“哦”了一声,“如果你是指这个……”
他似乎要抽离自己的手,只是指尖边缘在霍兰因掌心滑行时带来本能的痒意,霍兰因没去看朝离的小动作,然后对方在一触即离时扣住了他的指缝。
朝离保持着这个动作,眼睛里不再有笑意:“看得出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霍兰因沉默,沉默地看着朝离叹了口气。
“要喝一点茶吗?”朝离一根根放过霍兰因的手指,起身找茶具,并端来一盒点心,不同种类的糕点放在分格的木盒里,看着雅致得没必要。
“不知道也没关系,就当作我对你蛮有眼缘也好,接下来的谈话仅来自我个人。”
“可以吗?”氤氲的水雾后,华服精美的纹路不为岁月所消磨,而其下皮肤的刺青则更为绚丽,没人会想让“吉永小百合”为自己伤心。
当小百合掌握着能把贝加尔湖堆平的飞机大炮,手里掐着自己的身家性命时尤甚。
有的商量吗?没得商量的。此刻霍兰因老僧入定到似乎来个师傅就地点化他就能去少林寺敲一辈子的钟了。
但霍兰因没想到朝离接下来会突然开始讲粤语,他听得懂,他当年念书的地方,不仅有粤语,还有莞城话,潮汕话和少量客家话,更何况霍兰因还蛮喜欢看TVB还有《外来媳妇本地郎》通常轮到霍兰因审人问情报时,他会表示,不想说的话没关系,睁着眼睛把《外来媳妇本地郎》看到最新一集就放了你,没看完不许睡那种,你还是招了罢。
“我父亲退下来好久了,但是前段时间,被人炸断一只手。”
朝离看着霍兰因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别担心,这在圈内不是什么打听不到的秘密。”
“之后牵扯到了一些人,而我本来就有打扫一下藏污纳垢的房间的想法。”
“但小虾米背后肯定有大鱼不是吗?我暂时选择不完全信任任何人。”
朝离提起自己的父亲时态度非常冷漠,霍兰因作为一个先天没爹的人也无法和有爹的正常人共情,如果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华国古话算上,那他甚至是个弑父的哄堂带孝子。
怪不得没看见朝离穿人字拖,喝糖水煲各种汤呢,别说故乡了,连故乡的老子都能拿来钓鱼了。
“希望你和你刚刚说的一样,要保护好我哦。”朝离凑近了一些,“不破不立。”
但是谁知道他这句不破不立到底指什么呢。
“当然,这是我们的业务范畴,十全在安保服务上从未有过差评。”
“而我,应该也算业务标兵吧。”
坐在朝离本人对面的,只是十全的好员工,而不是“霍兰因”。
后背发麻地干掉了茶,霍兰因终于找到借口逃出生天。口腔里茶水的苦味无法散去,就像刚刚忘不掉的场景。
是朝离的手,一开始只是重新调整了一下手链,但随着谈话,逐渐沿着他手臂的筋络向上,在霍兰因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对方却看起来无辜极了地问他:“是点心不合口味吗?”
霍兰因很想换一个没有如上记忆的脑子,但在这之前,他要先和扳手换一个岗位。门外的自由和蚊子在深情召唤他。
这都是什么事啊,霍兰因叹气,却看见猫咪溜溜达达地回来了,似乎因为夜晚来临,要回朝离的房间窝着了。
它看到了霍兰因,很自来熟地靠近了这个抱过自己的两脚兽,甚至开始在他的鞋面上踩奶。
出于肌肉记忆,霍兰因又一次抱起它,挠着小猫的下巴,听着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眯起的眼睛好像自带眼线,霍兰因又去呼噜它耳朵。
猫轻轻咪呜着,看起来很是受用。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咪咪你说,我能走到对岸吗?”霍兰因甚至开始对猫弹琴。
它好小只啊,它好软啊,它好乖啊,小猫抱在怀里的时候像软软绵绵的流体,霍兰因确实很少有能撸到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