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因一点都不清楚随嘉聿心里头的打算,但对于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他产生不解,她问:“你怎么没有上班啊。”

此刻天还没变暗,也自然是没有到下班的时间。

随嘉聿正全神贯注去思考着那个窘迫极了的问题,手却没停地擦洗着她的脚,注意力全分给了这两边,自然是没有余力再去注意她的话。随因控制脚晃荡了两下,才将随嘉聿的注意力分散掉一些。随嘉聿以为是自己的手劲太大,立马抬头看向她,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弄疼了,对不起,我会再轻一点的。”

随因应该反驳的,在对上他包含歉意的目光后彻底闭上了嘴。她看着随嘉聿蹲在地上,生怕弄疼他一样手劲轻缓,即便是隔着毛巾,随因好像也能感觉到随嘉聿在她的脚底留下的掌纹,他的大手几乎含括了她的整个脚掌,指腹描摹着指头的形状,在每块肌肤都留下了火苗,顺着血管一路攀升,到达了她的心脏,产生被灼烧一般的痒,想要去抓挠血管以及所有被感染这种痒症的冲动。

当灼烧蔓延至脸颊,她终于有些撑不住倒在了床上,随嘉聿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她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

她是喜欢随嘉聿对她这么做的,把她捧在手心里,这样的感觉消散过久,随因都忘记了,这是他们以前经常会做的事情,她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哥哥的爱护,在其他人羡慕的眼光里大摇大摆地掠过,人人都称赞随嘉聿的性子得体,连带这她这个妹妹都一起受到荣光。

如今,他们却只能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背对着背的沉默着。

她原本将找到他作为一线生机,可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她还未从何欣那劲里抽离出来。随因不敢问出口,她害怕得到随嘉聿也知道的讯息,她不想得到随嘉聿的辩解,就当随嘉聿也是凶手之一。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是想跑,跑到很远的地方,她要自己赚钱,自己养活自己,她再也不要重新回去,去过那样子的生活,她也不要随嘉聿将她押送回去,这该多残忍啊,她要被关在那间屋子里,从唯一能透出光的缝隙,去抓住他扬长而去的衣角,她一遍一遍地喊着哥哥,却只能那只可怖的怪物扯住头发,向阴暗处拖拽。

随因视线所触及之处的梁柱遍布霉斑,可下一秒却被随嘉聿遮挡住了,他担忧地看着随因,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随因先一步起身环着他的脖子低声哭了起来。

“阿因……为什么你一定要跑出来呢。”他叹了口气,可随即被淹没在了咽呜声中,他轻轻的拍着随因的背部以示安慰,可随因什么都不同他说,他又该如何去找到症结对症下药。

两人就这么抱着,端坐着身体直到麻木,随后倒在了床上。随因一直贴着随嘉聿不放,从环着他的脖颈变为藏进他的怀里,而人并非是能像尸体一样一动不动的。随嘉聿只觉得两人现在的距离太过于亲密,刚才也是,他不知道随因为什么这么没有两性之分,学校的老师羞于谈及,可他的母亲呢,该要和女儿谈起的才是。

他胸前的衣服已经逐渐有了湿迹,他的身体似乎变成了印泥,将妹妹紧贴的身体拓印在心里,在她双手的夹紧下,心脏的跳动也跟随着她的动作而产生变化,忽地一上,忽地一跳,将人至于那云雾之间,在朦胧间似有悸动,又藏于其中,瞧得没那么真切。

夜晚的降临让这个小家顿时陷入了黑暗,两人只能凭着肌肤的触碰去感受对方的存在。随嘉聿察觉到怀里的人大幅度的动作,可他却不敢伸出手去触碰随因,任凭她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消失在了黑暗里,可他的心却没有向平常一样平复下来。忽地,唇角边一抹温热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抓住,可始作俑者的泪水暴露了她的存在。

随因已经有了决断,她的眼泪为了她最后一面的哥哥。

她渴望爱,可比起得不到爱,她更怕她爱的人再次亲手将她送回那黑屋子里,那种哭着喊着浑身麻痹直至不能呼吸的感觉她不想再体会了,就让过去都停留在这里吧。

再见了哥哥。

她下了床,将唯一一扇窗打开,今晚的风大得朝她直直的吹来,在月与星的投射下,随嘉聿看到了她的轮廓,他伸手去抓住她,仿佛抓到了,可张开手时,才发现什么也没抓着。

这章算是铺垫了……写得情感太满了,请见谅!

第0009章 09

晚上,随嘉聿还是去食堂打的饭菜,却在路上碰上迎面走来的何欣。

她的脖子上依旧系着一条丝巾,和她来递交请假时候的打扮相差无几,只不过面色凝重,步伐匆匆,就像没看到他一样,和他擦肩而过。随嘉聿本想和她聊聊关于带随因出去走走的事情,如果可以他会按时间算她工资,可见她那样,他便明白了这会儿不是好时机,一阵熏得让人想要打喷嚏的香味飘过,他极有眼力见地收回目光。

他提着饭,推开门,随因抱着被子一动不动,姿势几近蜷缩。他把两盒饭放在桌上,走进一看,她已经睡着了,他小心地从随因的手下抽出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或许是察觉到异样,她的眉头皱了皱,身体又去找那可以给予她满怀的东西,随嘉聿顿时屏住呼吸,见她没有醒来的迹象,他这才松了口气。最后他起身去把毛巾沾湿,覆在她眼睛上,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她的泪珠都没有干涸过,他只希望,这样可以帮随因缓解一些明天醒来后带来的疼痛。

而后他从生锈的铁皮柜子里抽出了一条围巾,把饭盒缠在里面,条件简陋,尽可能让它的温度可以延缓变冷,想着半夜如果随因醒来还能吃上两口。

他端着自己那一份,坐在靠门的位置,将电灯拉掉,室内又恢复成一片黑暗,平静且安详。他吃着饭,他看着天上的星星,忽地想起那年父亲刚破产时,一家子为了省点电费,晚上吃饭的时候灯都不舍得打开,他和随因就端着碗,坐在院子的一角,不在乎砖块是否铺平,不在乎席地而坐是不是会把衣服弄脏,就那么把星星当成下饭菜,无言地把饭菜扒啦进嘴里。夜空下不仅有有蝉鸣声,还有两人争先恐后的咀嚼声。

最后随因没有起床,随嘉聿还是没有硬下心肠把她叫醒,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随因有很大的起床气,偶尔一次没吃饭也是可以的,但坏心情是绝对不可取。

他洗漱完后小心翼翼地躺在她的身边,他今天也出奇的早,平常都要练上一两幅字帖后才会睡觉。随嘉聿上床时动作轻缓,生怕在上床时把床板弄出声响,因为这个床板硬得出奇,上头只盖了一层薄被为底,几乎是直接睡在板子上。

随因睡得远比刚才更加安稳,她面朝里侧躺,随嘉聿本该背对着她入睡,可整个人好似被鬼神附体,翻了个身,面朝向她。

或许只有在这一刻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着她。

妹妹一开始不叫随因,是叫随应佳,是父亲取的,父亲说应佳二字是得到幸福的意思,应第四声,念起来又像是内里强大,可母亲觉得应佳念起来过于强硬,硬是将应去掉了,留了个美好。父亲似是及其中意“应”这个字,于是退求其次,两人争相商量了一番,最后选了因,只因昔年名震中国的女建筑师的名字里就有个“因”字。温柔且不失力量,两人的解读都可以共存,便以随因二字给她上了户口。

小时候随因还在摇篮里时,祖母对他说过,看睫毛长短就可以知道一个人的性子。祖母说,妹妹以后定然是个能自己拿主意的孩子。他便想到了父母的希冀,似乎与之背道而驰。祖母说,是倔强,是不会顺应他人,是好性子。随嘉聿想,她不管如何,都是最好的。

他在心里构建着她的面容,吾家有女初长成大抵便是如此,那微妙变化的五官,日渐美丽的脸庞,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他的手被眼睫刺到,这才大梦初醒,匆忙缩回了手,那处隐约透出的洞在往外涌着血液,那般温热,片刻后迅即升温,仿佛岩浆滚滚。

在心里为了这一刻的过当的举动暗骂自己,而又立刻翻过身,强迫自己立刻睡下去。然而这一夜注定了有人会睡不好。

随因第二天睁眼时,随嘉聿已经去上工,她这一觉睡得难受,因为事情的挤压,让她一下子便绷不住眼泪,哭到最后已经是精疲力尽了。随因下了床,准备洗漱时发现桌上放着一杯乳白色的液体,旁边还有一块用油纸包裹的绿豆饼,她赶忙跑去洗漱,最后把那杯端起来尝了一口。

是豆浆!没有甜味的豆浆!

她剥开绿豆饼剩下的包装,放进自己嘴里,绵密而甜腻的口感让她很喜欢,而豆浆刚好解腻,两者混合下肚,她竟有一些饱腹感,在满足之余还有些难过,她就要走了。

随因找到自己的包,她的钱放在小夹层里,这是她自己缝的,就为了让继父在倒她的东西时,能发现不了那小夹层里的东西,平常藏的钱是她帮别人做作业得的,一次可能就几分,但她也知足了,毕竟积少成多。

她换上自己刚来那天的衣服,本想直接走出去,想了想,还是走了回来,拿出随嘉聿的本子,在上面写道:

哥哥,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从今天起,我也想做一个能自给自足的大人。这不是离家出走,也不是我的一意孤行,这是我的深思熟虑,请您不要来找我了。

或许以后我们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但请您相信,我一定会过得比现在还要好的。

随因

你的妹妹留

她端详了片刻,确定没有遗漏些什么,然后背着包,匆匆下了楼。

让她有些想不到的是,何欣正在楼下徘徊,看到她的何欣似乎也有些惊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随因看着她依旧打扮靓丽,可脸上那盖在粉中的浅青还是没能逃开她的眼睛。

“你怎么了?”她想最后再尽自己所能。

“你要走了吗?”何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问道,“你哥知道吗?”

“他不知道,不过我给他留了信。”

随因虽然挂着笑,但分别的难受正在吞噬着她,她强忍着这种难受,又对何欣说:“你要跟我一起跑吗?”

“一起跑?”她有些发愣地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