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尔反尔。”随因翻过身去,不再理会这个恶劣的玩笑,给了一丁点的希望,结果心更是如同坠入到河里一样冰冷,结果还不都是一样,但没过多久,她又转回头继续和随嘉聿说着话,想要一次性把一年的量全部说完,当眼皮逐渐变得沉重,她也不知道自己唠唠叨叨地说到哪儿去了,只记得忽暗忽明的眼前,有一阵寒意闯入被子里,有人在她的额头留下了温热的一吻,她下意识抓紧那个人的衣袖,可是那冰凉的触感让自己放开,下意识去寻较为温暖的地方去。她醒来才发现,那不是梦,是随嘉聿悄悄地走了,大抵是怕她难过,因此把昨晚两人的对谈当成别离的最后一面,可这下子她反而更难过了。她合拢了被子,将自己埋入被子,眼泪打湿了被套,她咬着唇没有发出声响,很想哥哥,在他走的这天,她就开始想她了。

不久后的开春,早晨终于没有那般寒冷,随因依稀记得那日阳光暖让人犯困,那会儿距离随嘉聿已经离开三个月,不知道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因为通讯不便,他们的联系的日子总是那么遥不可及,随因盼不到,也强忍让自己不要去多想,那天正午继父一脸笑意,搀扶着母亲从后门走进来,他笑着对随因说道:“随因,你要当姐姐了。”

母亲怀孕了,随因本以为只是玩笑,可随着时间的前进,母亲那微挺的腹部却又让她不得不信,母亲真的怀孕了。

之后母亲也像变了一个人,对她没再以前那么关心,说话都是冷冰冰的,不管她做了什么都毫不在意。可唯独只要自己在母亲面前晃荡甚至是问起哥哥的消息,母亲就像变成了第三个人,开始会斥责她,甚至是孕晚期时开始想要抄起衣架打她,都是继父在一旁安抚,劝她好好养胎,这些场闹剧方才有画上句号的机会。

随因开始在这个家没有了归属感,她蜷缩在哥哥曾经睡过的床上,似乎从上面的气息得到了一些安慰,心底那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焦躁也归于平静,她很想他,他现在过得如何,生活还顺利吗,工作还顺利吗,总归都要比自己现在好,她能不能提前长大呢,哥哥能不能回来带她走呢,她将想要说的话都写在信上,然而一封都没有办法寄出,因为她不知道他的地址,更是连他在哪座城市她都无从得知。这些信日积月累,都被她藏在了被子底下,被她压着睡觉。

弟弟出生的那个秋日,他们把原先哥哥住的那间东西清空了,床也不见了,她的信也不见了,母亲和继父说要把那间房间留给他住,他们口中的“他”不再指的是随嘉聿,而是继父怀里那个连眼睛都没有张开,名字都没有的丑东西。她对他的敌意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因为他的存在等同于母亲在告诉她,以后这个家里不会再有随嘉聿的一席之地。母亲也似乎也从她毫不掩饰的表情看出来了,她告诉她,随嘉聿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随因好像真的和随嘉聿彻底失去了联系,他走后的第一个春节来了,又是一个冬天,她没再见到过随嘉聿。母亲让她重新回去上学,她知道学费昂贵,只当是之前父亲留下来的钱,用给弟弟之后有了剩余,这才让她重新回学校。

她开始早上早早起床,有时候天都没亮,她需要先把猪圈里养得鸡鸭喂了,偶尔还要给菜地里的菜施肥,弄得浑身臭兮兮,但洗澡的热水需要烧,动静太大吵到他们也会挨骂,然而沾上这样的味道去到学校也是惹人嫌,晚上回去,随因还得去清洗弟弟的小衣服,上面吐奶的腥味让她几近想吐,可没有干完这些活,她就会被骂,就不会被留饭,几次下来她也全然没了脾气。

隔壁的小孩不过大她几岁,便会在天不亮时背着竹筐,里头填满了家里种的菜,徒步去镇上进行售卖,其他该干的事情一件也没落下,甚至上学的时间都被剥夺了,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随因知道,自己逃不了的。

随嘉聿现如今过得如何了,怕是要忘记她了吧,一晃两年,她只知道罕见一两次来电也只是让母亲去接,他从未说过想和自己说说话,对他来说自己算什么呢,而对她来说,他们的距离就像那电话租借费贵如天价,远到看不见尽头,随嘉聿大概从未挂念过她。她收了心,努力想要过好当下的生活,弟弟也逐渐在长大,她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蹒跚地走向她对着她喊姐姐时,她的心里居然也会涌现出替他辩解的想法,毕竟人的出生不可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都是大人的问题,她怎么能去怪他和怨他,毕竟从现在开始,她只有这么一个可以对她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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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5章 25

五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比起用五年时间来思念一个无法回来的人来说实数浪费,随因更多的是用它来适应和遗忘,但看起来简单的事情做起来往往没那么简单,她只能控制在想随嘉聿时不会显得那么哀伤,看到季嶙在笑时,她也会不由自主想起以前,随嘉聿当年看着那么小的她,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她将这些心思藏匿在深处,偶尔摘出来查看片刻。

生活已经没有他的存在,却仿佛处处都存在他一般。

她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如此下去,忙着家务照顾着弟弟还有利用空闲的时间去学习,随嘉聿在的时候一直强调她要好好学习,努力上个好的大学,可她知道,继父和母亲并没有这个打算,撇开高昂的学费不说,弟弟再过两年也要上学。

比起随嘉聿不同的是,她没有办法在成年后离开这里,她还有未完成的任务,隔壁那个孩子已经早早的嫁人了,随因还去参加了她的婚礼,她看起来很开心,或许她也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那个水深火热的家庭。而邻里乡亲经常会那边谈论这件事情,因为那孩子的彩礼听说不菲,改善了那家人的生活,谈论的声音尖锐刺耳,随因想不听到都难。这里到处都在吃人,女人吃自己的孩子,男人吃自己的孩子和妻子,一代传一代,永无止尽地循环着。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不要再偷看我……”随因强忍怒气,压低了声音,生怕在里头的母亲和弟弟听到,她的手拿着砖块,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害怕,身体在发颤。

这个畏畏缩缩的男人连忙赔笑,他似乎真的怕随因抄着砖头朝他砸来:“对不起,阿因,爸爸下次不会了。”

这令人作呕的语气,随因胃里直在翻涌。随因知道,他是在激她,当她变成了疯子,那她说的话便不会再有人相信,怎么可能会有人去理会一个“疯子”,因此他每次都是这么说,可每次又都是这么做,笃定了她不会有任何退路,行为也越发放肆,随因恶狠狠道:“我爹早死了,你也早点去死吧。”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已经有一年了,事实上是从她发现到现在才过了一年,在她没发现的时候过了不知道有多久。

说着她把衣服从浴房里拿出,在擦肩而过时故意用肩膀用他撞了出去,他就那样滑倒进了水沟,随因看了他一样,脸上尽是厌恶,不慌不忙走了进去,对着在看弟弟乱涂乱画的母亲说:“我刚看到他掉进后门的臭水沟里了。”

母亲愣了两秒,连忙跑了出去,留下随因和季嶙一起在屋里,她坐了下来,低头去看他的画。弯弯绕绕的线条看不出一点美感,她的心思也全然不在这,屋外传来细细碎碎地对话声,母亲在说教,他依旧在赔笑,他一贯会装得让母亲心疼于他,实际那是一条蛇,出其不意便会咬人一口的狡猾的蛇。

“姐姐,我画得怎么样?”

“嗯,还不错。”她笑着拿到眼前展开端详,随后煞有介事地说,也不管季嶙听没听懂:“你以后可以别像你爸那样。”他睁着两颗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不知道她的意思。随因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没事,你继续画吧。”

而让随因真正想要逃出去,是那个日午后,她帮母亲收拾房间,看到了不久前随嘉聿寄回来的信。

信上问了他们的状况,并且把自己所在的地方提了一遍;他说那边的人还是那么友好,他逐渐也习惯了那边的生活,他用这几年的时间还升了职,涨了工资,过得很不错,希望他们两个人都一切都好,只是在结尾部分也提了一句她:“阿因现在应该是个大姑娘了吧,麻烦帮我转达一声,我很想她。”

她把信胡乱折叠,匆匆塞进信封,这才发现信封背面也写着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地址,寄件人还写着“随嘉聿”,这是以防信件被退回而退不到地方特地写上的。

随嘉聿是大骗子,明明一点也不想她,又在给母亲的信里说想她。

她的眼泪已经掉在了那个地址上,在上面迅速化开,字迹逐渐变得模糊,她连忙抬手去擦脸泪,攥紧信跑了出去,她找了一根笔把地址重新抄到另一张纸上,她把那张写有他地址的纸条小心翼翼折好,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又有点不安地将它又掏了出来,放在了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

随嘉聿现在过得有多好?她不禁想到,是吃着好吃的穿着好穿的还是像书里说的那样谈起恋爱来了,过得这么好他为什么不能带着她一起走,她是累赘吗,为什么她一个人要在这种地方活着,凭什么他就可以逍遥自在,她不想就这样活下去。

她计划着之后出走的一切,可钱是一个大问题,她没有工作也赚不到钱。她想到了借,可她没处借,所以想法也被她打消,于是她想到了偷,她知道继父喜欢把钱藏在衣柜里和那些杂乱的衣服放在一起,但她一旦这么做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但她无论如何都想要找到那个让自己心里舒服的答案……

临走的当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开始担心,如果随嘉聿赶她走怎么办,又或者是那个地址其实是假的,她没找到随嘉聿怎么办……

随因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可当熬过那漫长的路途,终于见到随嘉聿时,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否还有恨,但想要靠近他更多一点的念头更甚。

她记不清五年前随嘉聿走的时候是什么样了,好像没有现在这么瘦,那个模糊到只剩下影子的面孔终于又浮现出了五官。

那四面潮湿且发霉的宿舍楼,映射出来的状况好像也没有他说得那么好,人际关系倒是还不错,可那拮据到连个发霉的脸盆和四处凹陷的饭盒都不舍得换的随嘉聿,他真的过得很好吗?她不由得发出这样的疑问。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去一千八百八十八天,随嘉聿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要送她回去,她很生气,更多的是伤心,她知道随嘉聿的出发点为她好,但随嘉聿真的知道他想要什么吗?随因无数次想要读懂他心里藏着的事情,可随嘉聿仍旧将她当孩子看待。

她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一更

第0026章 26

随因堪堪说了一些较为重要的回忆,隐藏了继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母亲对于自己的态度,保留了一丝体面。也或许是刚经历了远比这些还要更加恐怖的事情,所以在向随嘉聿袒露时她竟觉得有些许松了口气,情绪起伏也没有那么大,但在随嘉聿看来,这样又是另一回事。

随嘉聿说不出来话。

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就此产生了偏差,又为什么会到如今这个地步,如果回到他下决定的那天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不,不管怎么再回到那天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因为他始终都需要按照当下这条轨道去行驶下去。

母亲决定再嫁时,随嘉聿并不是很意外,以前他便见过很多这样的,头婚过得不好离婚再嫁的,死了丈夫而后再嫁的,可带着两个孩子再嫁少之又少,总归是困难了些,人家就瞧不上他们这两个拖油瓶。

他依稀记得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和随因就有些局促,生怕对方因为这件事情而厌弃他们的母亲,可事实恰恰与之相反,那个男人看起来人不错。随因靠在他耳边,小声说:“哥哥,他对妈妈真好。”

随因的话不管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那都不会是假的。那人忙前忙后给母亲烫碗筷,还给母亲夹菜,母亲指着板写菜单上的东西,不管点了什么,他都扭头问他们两个要不要也一起来一份,为了不让他们觉得被冷落,于是一直在找一些话题跟他们说话,不仅是对母亲好,对他们两看起来也并不嫌恶。随嘉聿捏了捏她的手,然后往她碗里添了一撮面:“吃慢点,别吃得满嘴都是。”

随因咧嘴笑着,看样子母亲的好心情也传达给了她:“我知道了,哥哥。”

其实他们这几年过得也不算太差,脱离了以前的生活,母亲找了一家小厂子里当着会计,包他们一家子人的吃住,收入算不上很多,他们三人吃着厂里食堂不算太好的饭,偶尔一个月还能炖个汤给妹妹补补身子,也能交得起她的学费,除了每个月剩不了多少钱之外,烦心的事情也一并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