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迟疑地问:“那就是,若真难产,只能保一个,保小的?”

晋沐秋神情严肃,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女大夫:“你莫打开,只对她说,这里面不乏贤良淑德的女子,实在熬不过去就从中选一个,她得知道,孩子不能没有母亲,望她珍重,努力熬过这一劫。”

女大夫急匆匆地,又或者别有居心,话没带全,只说了前一半。桑柔听后,忍着剧痛打掉册子,扬声道:“我母亲呢,在哪里?”

董氏气喘吁吁地赶到,正好听到女儿这一声唤,忙奔进产房,把女儿的手握紧:“没事的,母亲在这里,你要是痛得厉害,就掐我,把劲都用在腹下,莫慌,母亲在这陪着你。”

痛了整整一天一夜,桑柔终于把这个折磨得她生不如死的孩子生了下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天际,所有人纷纷松了口气,接着喜上眉梢,这个桑家女果然有福气。

然而,待到出了月子,可以出外活动,桑柔便向公婆提出,要回娘家住一段时日。

晋侯不管这些,只要不带走他的孙子,随她。

可桑柔的意思,却是把孩子也带上,一道回娘家,由父母陪同。

晋侯登时变脸,胡闹。

秦氏将晋侯劝下,与他说了儿媳妇置气的缘由,晋侯听后,着实愣了好半晌,颇为羞愧:“这个长姐也是,虽是好意,可那般说话,也太不妥了。”

晋侯都说不妥,那就是真的不妥了。

秦氏的意思,桑柔可以回娘家小住,反正就在骐州,她想孙子了,也可以去探望,但不能太久,不然外头的闲言碎语,也能将人击溃。

就这样,桑柔带着孩子随董氏回了他们在骐州的新宅,晋沐秋反对也无用。

这一住,又是数月,直到晋擎抽空赶回骐州,想见见妻和儿子,却发现屋内空空。

晋擎谁也不找,只问秦氏,秦氏倒也公允,把话一说,谁也不偏袒:“你大姑母这回实在不智,你媳妇也是个有气性的人,你自己看着办,如何接回母子俩,谣言可畏,拖久了也不是个事儿。”

晋擎的办法就是,自己也命随扈准备了几件衣物,住进了岳父家里。

除了不能给孩子喂奶,带孩子哄孩子,都是这男人在做,孩子半夜哭了,也是他在换尿片。

即便如此,桑柔也难有好脸色,若非孩子还小,她其实都想和离了。

这男人没什么不好,可说好,又好不到哪里去。

她和他之间,不知为何,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看似无障碍,可真正想要靠近,实在太难。

桑柔也曾尝试,可每当她感觉靠近了些,他总有事情,总要出行,她需要他的时候,总也寻不到人。

她给他寄去的那些信,他又收到了多少呢,或者该说,收到了,又看了多少。

如果孩子出生那日,他赶回来,她和他之间,又会是另一个样子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身为男人,桑有为看女婿如此有诚意,不免立场动摇,劝女儿想开些,日子是夫妻俩过的,世子有这态度,已是不错,别僵持太久,把一点情分都磨没了。”

董氏身为母亲,站在为人母的立场,只为这半岁大的婴孩,不为男人。

最终,还是桑柔自己心软,但再跟着男人回晋家,再无当初嫁入晋家的忐忑和激动,唯一有的,也只是对孩子的牵绊。

以至于,桑柔后来无数次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看重孩子,让孩子有被束缚住的不适感,才会一次次地离家,去寻他心目中的大英雄父亲,而自己天天陪在孩子身边,也只落个尽职好母亲的称头。

总归,孩子一日日的长大,一年年的长高,变壮实,对晋擎的仰慕之情有增无减,可明明晋擎在家陪儿子的时间并不多。

可自己又不甘心,总想在孩子心目中占据更重要的位子,是以,桑柔做过许多冲动的行为。在发现孩子胆大到独自离家远赴军中,桑柔也跟着寻了过去,其间经历的种种,甚至几回徘徊在生死边缘,只为到了军中,见到孩子,也见到孩子父亲,对他们说一句,她也不孬,她做到了她该做的所有,为妻,为母,她无愧于他们。

也是在樊城的这几日,桑柔守在重伤的男人身边,看着他身上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伤口,同他说了许多许多。

她好像并不后悔嫁给他,毕竟她这日子过得不差,甚至比世间大多数女子都好,可说她矫情也好,不知足也罢,若有下辈子,还是不要再嫁这人了,让她换个活法吧。

他自己也多多保重,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各自珍重。

晋擎胸口的刀伤颇为严重,使得他说几句话都显得费劲,看着女子异常平静的容颜,想说点什么,又力不从心。

桑柔也没那个耐心听男人把话说出来,讲完自己闷了多年的心里话,她起身去寻儿子,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回家,只这一回,再以后,他想如何,随他,她不管了。

余下的日子,她只为自己而活。

这孩子,果真是为晋家生的,心里装的也唯有晋家。儿子要留在伤重的父亲身边尽孝,桑柔没理由反驳,又在军中住了数日,便动身回骐州。

晋擎尚在养伤,不宜长途跋涉,亲自拨了一万精兵护送桑柔回去。

“等我。”

他说。

桑柔应着,内心再无波澜。

这一等,又是许久,晋擎这伤没白受,西北边境的胡人军队被彻底打散,只留少许余孽流窜回大漠,自此边关十年可稳。

一身伤,换一世功勋。

可惜太子年前突生恶疾,不治而亡,等不到他的舅父给他打下的锦绣河山了。

为此,皇后大病了一场,人也憔悴了许多,再看桑柔,更为伤感:“没想到,最后好命的居然是你。”

桑柔笑笑:“在你们眼里,我确实好命。”

说罢,喉间一股腥味,桑柔低头,拿出帕子,一抹鲜血印在了绢面上。

晋蕙瞧见,震惊异常。

桑柔依旧笑笑:“所以说,好命的到底是谁,也说不准。不过皇后也别担心,我起码还得看着怀远娶妻才成,毕竟我生下了他,总要喝一口媳妇敬的茶。”

晋蕙沉默许久,才道:“子霈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