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3. 他成功做了一次“自己”。

火车发动的轰鸣声响起,许愿倚靠在玻璃窗上,昨晚睡得不太好,总是时不时意识模糊地醒来,又陷入安眠。依稀记得做了一个长梦,可梦的内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没有段落留在脑中。

回家的路程不算长,两个小时后便下了车,现在是早上九点,因为突然的变故,许愿将原先订的车票退款,改为时间更早的时段,打算回家前先在这座离开多年的城市里走走。

五年未见环境倒是没怎么改变,他的家乡在偏乡地区,居住于此处的人多为年纪较大的老人,这个时段多数都在家休息或到市场采买煮饭要用的菜,中午过后才会有人出现在公园里泡茶闲聊,兴致来了还会下几盘棋,好不惬意。

不过现在街道上一片冷清,独自走在空旷的环境中,彷佛与世界脱了轨,能短暂忘却现实带来的波折,回归根本,享受安稳。

可惜休息的时间总是过得快,许愿走到小时候常来的公园里,他蹲在池塘边,水波的涟漪荡漾出稚嫩的面容,小时候他和同龄的孩子只要有空,就会跑来这观察这片迷你生态园。

时不时就会有新种类的鱼在里面遨游,而他们也会替那些鱼清除不必要的杂草和水藻,让水池变得清澈。

可如今水潭中只剩漂浮的绿藻,成双成对的游鱼早已不在。

他站起身,又走了一小段路才抵达他的旧家,破旧生锈的铁制楼梯发出刺耳的磨擦声,将许愿心中微弱的不安扩大。他站在熟悉的门前,过年和父亲一起写的红联还贴在大门两侧。手中攥紧的钥匙久久无法取出,冷汗打湿了背部,他长呼出一口气,颤抖着举起钥匙,好不容易对准孔洞,门却从内打开了。

他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父亲的眼睛,眼底的慌乱来不及遮掩,他只好垂着头道歉:“抱歉父亲,我来晚了。”

父亲凝视着他,转身一言不发走回客厅,许愿急忙走入家中换好鞋,跟着父亲的脚步坐到沙发上。空气沉默多时,父亲突然开口:“你最近在公司做的如何。”

“一切如常。”喉咙莫名有些发涩,他想喝水缓解,可又不敢在这时候打断父亲的话,只能徒劳地吞入口水,试图解决干涩的感觉。

“一切如常?”父亲平静地覆述,许愿身体一僵,不可置信的转头望向对方,一阵风随之而来,呼在他的右脸颊,红痕很快显现,隐隐传来灼烧的痛感。

步入中老年的男人站起来破口大骂:“我花重金培养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去到公司丢人现眼的?”

“从小时候我就教导你,上下位不可忤逆,上司说什么都必须认真负责,谨慎看待。你呢!擅自窜改数据、不知悔改!”

鼻血落在沙发上,晕染成一片抹不去的痕迹。

“我下跪请求才给你争取到这个位置,你怎么就不知珍惜呢!”

许愿张口吸进卡在唇间的血液,有些腥。

“现在还有脸说一切如常?要不是我联络宋家那个小儿子,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等到我入棺材后都不会告诉我对吧!”

又是宋旸。

又是一巴掌。

“问你话怎么不回,哑巴吗!”

许愿沉默地站起身,眼底没有一丝情绪,就这么直勾勾盯着眼前依然在嘶吼的男人,声音虚弱地像是下一秒就会晕倒,“所以呢?”

“自从妈离开后,我有哪一刻是自由的?”

鼻血没有停止,持续滑入口中,铁锈味弥漫开来,麻痹了其余感官,鼻下的一痕艳红更增添了些许狠戾,宛如一只刚从地狱爬出来寻仇的魂魄。

男子抬手想挥掌再打,许愿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力气前所未有地大,可声音依然轻飘飘的:“我从国中开始就被您逼着去上各种才艺班,做不好就骂、考不好就打。原以为我成年了,我有自主权了,可您还是抢走志愿表擅自修改了我的志愿,我如您所愿进到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可您还是不满意。”

“必须进到你认可的企业内才算成功,三年的工作被您一句‘上不了台面’给毁了,硬要用您所为卑贱的姿态去求得一个想要的机会。是您不认可那家公司,还是您不认可我的能力?”

“我从未忤逆过您,但你什么时候尊重过我?”

“你现在又是以什么身???分来责骂我?”

“在我成功之后,换来的也不是一句鼓励,而是一场更惨烈的竞争!我不是你们拿出去炫耀的物品!我是人!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我也有自尊、我也有自我!”

“可你总是一而再再而三打碎我的双腿,将我束缚在笼中做你的金丝雀!”

“我有我的人生,你有你的遗憾,但我不是你们寄托遗愿的容器,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还是一巴掌。

这几句嘶吼耗尽了许愿的力气,男子使劲踹着瘫软在地的他,口中依旧重复着从小讲到大的“孝顺”。

很疼,全身宛如散架一般地疼,一半是身体上的伤口,一半是发自心里的摧毁。他从未想过反抗,因为在看到光前,并不知道什么是黑暗。

如今的他,虽然得到了一个不好的结局,但内心却一片平静,灵魂暂时抽离了虚无的空壳,他看见了原属于他的未来和成就,远比现在更光荣骄傲。可固有的观念不是几句话便能扭转的,许愿明白,但还是忍不住想尝试。

或许有奇迹。

要是现在被打死好像也不算太差,许愿在模糊的视野中看见了一抹光。

他成功做了一次“自己”。

4. 那一天,许愿的光跳进了现实。

“滚!”一声鹤唳打断了他的幻象,许愿猛然惊醒,五感重新回笼,四肢几乎动弹不得,但在男子一次又一次的重击下,咬牙也得脱离目前的情况,只能艰难地借由旁边的茶几撑起身,一瘸一拐朝门外走。

他的行李还在门口,旁边邻居听见声响悄悄打开了一个门缝,那几双眼睛齐齐锁定许愿,将他满身狼狈印入眼底。

关门的声音在耳边无限放大,他只是悲伤,可眼里没有泪意。

许愿站在原地等全身的疼痛稍微缓和了,才拉着行李走进楼道。他家在四楼,再往上就是顶楼,许愿艰难地抬起行李,刮起的微风吹散他的发梢,干枯的血液黏在皮肤上,碎裂一片。

他穿过挂在架上晾晒的衣服,来到铁栏杆边缘向下看,破旧的房屋充斥着一股腐烂的气息,剥落的油漆落在柏油路上,水泥裸露在外,却无人填补。

打火机窜起一个小火苗,烟草彻底掩盖住口中的腥味,烟雾弥漫,许愿放下烟吐出一口白烟,又再次含住能暂时麻痺的心理的纸卷。

“喀哒……喀哒……”抖落的烟灰与水泥地混为一体,许愿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只是自顾自靠在栏杆上一口一口吸着烟。

“您好?”许愿手一抖,烟从指尖滑落,尚未熄灭的烟条被他一脚踩住。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回应,只是闭上眼,不断反驳来者的身分,他又想吸烟了,但唯一能逃避的机会被他踩到了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