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那向来不会服软的人,声带哭腔,“求你,放开我...”哪怕是二十年前,袁洛都不曾不这般。

仿佛,天塌了。

齐怀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可说出口的却是,“好,我带你回去。”

但又好像不甘地补充道,“带你回去看看,曾意气风发的南轻,如今有多恨你,也好叫你死了心...”

王军二十万,仍定于后日出发,但齐怀率精密之师于当日,便携袁洛回往了盛京。

袁洛拒绝乘车,与王师一同策马,一路换乘多匹,接连多日几乎不眠不休。

路程近半时,齐怀一行军之人的大腿内侧,都已被马鞍磨得发疼,可袁洛顶着那单薄的身姿,却全程未皱一个眉头,她仿佛感知不到有关南轻之外的任何疼痛。

月色下,袁洛站在河边看向盛京城的方向,而齐怀则站在袁洛的马旁看向袁洛。

越临近盛京,齐怀便越觉得一切不可自控,倘若南轻死了,袁洛怕是也活不成了,但倘若南轻没死...

他收回杂乱的思绪,将怀中的金疮药,放进了袁洛的行囊之中,转身离去。

二十年了,袁洛从前是他的妻,往后也只该是他的妻。

雍凉与盛京原本该有近月的路程,但在袁洛执意在日夜兼程下,只用了不足十日便抵盛京城外。

好巧不巧的是他们恰巧与风尘仆仆的南家军相遇,两军对立,王军虽人少,却不输气势。

齐怀坐于马上睥睨着白器,只觉曾并肩而战的人,如今却犹如丧家之犬一般。

他眸色幽深,直觉告诉他南辰怕是殁了,只是南家军八十万,南辰更是用兵如神,如何会败于岭南那弹丸之地?

重要的是主子殁了,这白器率军而回,是来救少主的,还是来借机谋反的呢?

齐怀沉思间,南家军并未轻举妄动,怕是也在琢磨雍凉王军此次回盛京的目的,他缓缓启唇,刚要试探,余光便见袁洛策马朝着城门而去。

她不在意两军对垒,她只想入城。

齐怀眼瞅着南家军的弓箭手举起弓箭,心下一惊想要飞身去救,便又见白器伸手阻了手下之人,喊道,“护袁小姐入城。”白器喊的是袁小姐,而非...王妃。

齐怀面色一冷,朝白器看去,却只见他剑指城中守将,欲要强攻,但齐怀也以此知晓,白器仍心向南家,是为救南少主与南轻而来,他心向南家,所以不称袁洛一声王妃!

可笑,即便如此又如何?难道过往二十年间,他们不曾尊称南轻一声:皇后娘娘吗!

齐怀望着袁洛决绝的背影,紧握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恨恨道,“护好王妃,若叫她伤了分毫,你们便也别回雍凉了!”

庞泯应是,率军冲向城门,而城中守将虽受新帝之命死守城门,但只是清理了城中的南家军,便已让他们损失惨重,如今实已无力应对两军,直接开了城门,以求一条生机。

袁洛策马而行,只见原本繁华的盛京城,此时处处狼藉,她心下一沉,思量之下掉转马头,直奔太尉府。

她固然想直接入宫,可她也知若南轻困守于宫中,定然心挂太尉府。

南家,出了叛徒,且这叛徒定然是南辰夫妇或子君身边的亲近之人,来的路上,袁洛便将事起之因猜出,并推断这叛徒出自南轻身边的可能更大。

不然,即便南辰真的叛变或兵败,南家也不至于被困守于盛京城中,被传出满门抄斩之言。

她太过了解南轻的为人,满心谋略却耻于算计,若信一人便全身心地信一人,她心有猜测,却不敢妄言。

盛京啊,久违了二十余年的城池,但每一条通往太尉府的路,都仿佛是刻在袁洛的脑子里一般,只是...这路被鲜血浸泡,未到其地,便可猜出其惨状之势。

马蹄踏于青板石上,溅起地上的血落在身上,隔着衣衫都渗透了寒意与冤屈。

那浓郁的铁锈味的血腥萦在鼻间,让袁洛不由胃中不适,面色发白,但却始终没有丝毫的停顿,直到...她远远地瞧见太尉府门前,挂满了将土的头颅,一排排,密密麻麻的。

那场景血腥到连齐怀都为之一颤,实难想象他那皇兄,究竟是将皇位传于了怎样的人。

他担忧地望向袁洛,却见其翻身下马,白色的布鞋瞬间染浸了鲜血,但她仿佛未察,只一步步朝着跪地叩首的白器问道,“白将军可愿护我入宫?”

“呵。”齐怀无声地冷笑了一声,他与王军就在她身后,可她一步步走向其他男人,问可能护她入宫,她究竟将他当做什么?

番外55:南袁重逢之风止意难平

皇宫内的卫尉,倒比城中守卫多了些骨气,但也实难抵挡南家军的入侵与王军的相护,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占领了。

凤鸾宫的大门被从外推开时,海棠正一人持剑立于庭院之中,她并没想来人会是谁,反正无论来者何人,今日都将是她的死期。

但当宫门被破开,那本该远在雍凉的袁洛,提着裙摆自一众将土身后闯入眼帘时,海棠还是愣顿了一瞬。

冷冽的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吹向来人,发丝飞舞,面容憔悴,而那脏乱的鞋子与裙摆,更难让人将她与从前那个惯爱干净,向来体面的袁家小姐相连在一起。

但海棠也不得不承认,即使二十年余年过去了,时光好像并未在袁洛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是美到让即使同为女人的她,只瞧上一眼就自惭形秽。

主子心念之人回来了,可该高兴些了吧?海棠如是想着,唇角的笑意五味杂陈,视线又看向袁洛身后的齐怀时,眸色一冷,似下定某种决心一般,猛然提起剑来向他刺去。

袁洛余光瞧见举起弓箭的土兵,眉头微蹙,喊道,“留她一命!”于是,弓箭手的箭一偏,射中了海棠的肩膀,也打掉了她手中的剑。

薄剑咣当落地的声音有些刺耳,庭院中,齐怀一手背后,一手贴放在腰前,就像剑刚刺来时一般,一动未动。

他目光幽深不见底,只见连一丝眼神都不愿赏给自已的人走上前去,声音发冷道,“你总要给你的主子一个交代,才有脸自裁吧?”

齐怀从不质疑袁洛的聪慧,可这只见了这侍女一面,就知晓她背叛了南家的人,竟曾在那一瞬间的犹疑中,放弃过自已...他说不清自已此刻的心情,但仿佛是有些怜悯。

海棠被押在地上,抬起头来看向袁洛时,眸子里也不乏欣赏,她反问道,“袁小姐如今回来,又可能给我家主子一个交代?”说着,她轻笑一声,又出言嘲讽道,“还是你只是陪你的夫君,回来夺位呢?”

袁洛面色发冷,并未理会她的话,只迈着步子朝大殿走了两步,可海棠却并不想放过她一般,“她为了你不顾家族与尊严,哭求你不要嫁给雍凉王,可你却仍弃她而去!”

“但即使在你弃她而去后,她也仍为救袁小公子而自愿入宫,浑噩二十余载,你可知她这二十年是怎样过的,又可知她受了多少屈辱,你怎还有脸见她!”

齐怀也好,海棠也罢,知晓二十年前那些事的人,都问向袁洛,你怎有脸来见南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