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可恶。

气恼之下,便有人带了头,三人成群,五人成伍地将去往御史府的南浔,围堵在了路上。

随行之兵以身为盾,阻挡着不断上前的百姓,将南浔护在一安全圈内。

“南浔,你是不是女儿郎?!”人群出现一声暴怒的质问,随即各色的质问之音接踵而来。

“就是,你给解释解释,这坊间传闻有鼻子有眼的,但这走南闯北,一统岭南的少年枭雄怎会是女子之身,是不是你装神弄鬼?”

“说话啊,你到底是男是女,南家是不是欺君!?”

拥挤的人群,狰狞的面色,微热的空气混杂着汗气的臭味。

南浔坐在马上,眺望了眼不远处目光所及的问斩台,这才恍惚发觉,此地好像是她前世被斩首的那个菜市口。

她不知为何,身上竟有些发冷,下意识摸了摸自已温热且完好无损的脖子,而后才环视了眼四周那些讥讽的神情,张合的嘴巴。

她想,这群人都无事可做吗?她是男是女这一事,值得他们荒废这日照下美好的一天,都聚集于此,来发散恶臭吗?

“我是女儿郎如何,不是女儿郎又如何?”南浔出言问道,“女儿郎,为何就不能一统岭南?”

她一连两问,让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一瞬。

然南浔也并不期盼着他们的回答,她又问,“你们是怕被你们圈守在后宅的妻女知晓,这世间有一女儿郎做了你们男儿都做不成的事后,而丢了颜面吗?”

“怕有更多女子觉醒,不再甘心做你们人生的附庸,而感到恐惧吗?”南浔眼中尽是不屑。

她为这世道的不公而感到悲哀,凭何千百年来,女子只能圈守后宅,生儿育女,终生见不得外间天日,而男子却是三妻四妾,肆意妄为地享受世俗的包容与放任?

凭何男子亦出自女子裙底之下,却从未被教会平等地看待两性相处,而女子却从小就要学会做一个讨喜大度的妻子?

南浔的几问,直戳这群围堵男儿的肺管子,他们恼羞成怒地辩驳道,“南浔,你休要牙尖嘴利,颠倒黑白,我们只问你是否女扮男装,欺君罔上!”

欺君者,死。

他们是忠于齐胤,大爱北齐吗?

不,他们只是不能接受有人践踏他们生而为男的优越,不允许有人打破这维持了千百年的平衡。

齐胤,太了解人性,也太善于利用人性。

但他却不知,她此生,欲与世俗一争到底的决心。

不知,即使不是为了挣脱这棋局,她也期盼着站在阳光下向世人坦言她无尽的爱意。

她想,她的爱活在阳光下。

毫无遮掩。

“是。”南浔高声回道,“我南浔,就是能一统岭南的女儿郎!”

说罢,她拔剑挑开头上束发的红绳,三千青丝顿时倾洒,女儿之态尽显于世人眼前。

依旧是鼻梁高耸,线条分明,眉宇间都是英气的那张脸。

往日只觉是雄雌难辨的英雄少年,可如今再看,这不就是名副其实的女儿郎,哪有丝毫男子之样…

南浔这颇有破釜沉舟的突如之举,直接打得一众围观之人,措手不迭。

但披头散发的少女,手握剑柄独坐于马上,目光扫向众人时,并没有因身份暴露而有丝毫的畏惧与惶恐。

反而是透露出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场,让人屏息,不敢逼视。

躲在人群之中那几个带头挑衅之人见此状况,相视一瞬,随即又开口道,“南浔,你这般欺上瞒下,可对得起圣上对南家的信任,对得起几十万不明真相的南家军的追随!?”

出言之人的一声质问,又将众人的思绪拉回,这全盛京谁没见过南浔走犬斗鸡,左拥右抱的模样。

如今到头来,这女子竟活得比他们男人还肆意,当真是恶心,再想闻家那个谪仙般的人儿,下嫁那日,伤了城中多少男儿郎的心啊...

一时间,众人呆滞之颜又顿时转为愤慨,竟将整城百姓当成傻子一样耍?

他们又向前挤了一寸,一脸狰狞势必要南浔给他们一个交代,“就是!生为女子竟以男儿身份做下诸多荒唐之事,与那不知礼节的蛮荒之人有何异,当真是丢尽了我北齐人的脸!”

南浔冷脸扫视着众人的愤慨,起身用力以蹬马镫,驾轻功飞落在那问斩台上。

她垂眸望了眼前世丧命之地,心口发涨之下,不知为何唇角竟还提起一抹笑来,问道,“南家世代镇守边疆,我祖父更是死在征战之途,如何就对不起圣上了?”

她声音不算太大,却因内力而极具穿透力,她淡淡地看着底下仍奋力争辩的人们,“我南家不光对得起圣上,对得起北齐,更对得起这全天下万万千千围在此处质疑着我南家的你们。”

话落后,四周外,顿时响起万马奔腾之声,铁骑入流,瞬间将这本就拥堵的菜市口包围住。

一群围观之人,终是看热闹者多,寻常百姓哪见过这般场景,还以为南浔要武力镇压于他们,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南浔看着噤声之人,冷笑一声,没有八十万的南家将土,你们何来今日之太平?

她的女儿郎身份值得他们这般气愤,直抵南家几代人之功,成了不忠之臣,成了他们口中那不堪之人。

没有南家军,又何来他齐胤几十年来的高枕无忧?

倘若他真对南家有过一丝信任,南家都不至于沦落前世那般境地,思及至此,她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至于我对不对得起我南家将土。”南浔一步步走下那晦气至极的问斩台,拥挤的人群看着南浔一脸的煞气,自觉给她让出一条道路,让她毫无阻力地走回自已的马边。

她翻身上马,底气十足道,“这身后依旧护我的将土,就是答案。”

将土常年厮杀在战场,每一个新日,于他们而言都是老天的恩赐,他们不受太多礼节束缚,尽管畅快而活,只认是谁一次次将他们从死人堆里背了出来。

南浔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骑马而行,继续驶往御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