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脚边放着几个大的矿泉水瓶,盛夏之前跟他解释过,说有很多人会到古城那边打山泉水回去喝,一来一回的路程就当作锻炼身体。
还有几对小年轻,手臂搅在一起,粘粘糊糊地跟对方咬耳朵。
这些未曾谋面的人不断上下车,经过,停留,再离开。车往前开,这条路是笔直的,同样是走一段,停一段,有开始,有终点。
时烨微微偏头去看身边的人。
他以为盛夏大概是在发着呆听歌,结果看过去,才发现盛夏本来就在看自己。
他撞进了那双眼中。直白的,真挚的,干净的,明晃晃。
那目光是静的,静得就像现在的空气,但再靠近一些才会发现,里面其实是烫的,在沸腾,在摇晃,好像马上就要溢出来,淹没什么。
歌还在放。
Take me when I start to cry
(当我开始哭泣带我走吧)
Take me,take me,don't ask why
(别问为什么带我走吧)
那双眼睛那么漂亮,你仔细看几眼,会觉得整个城市的美好似乎都溺死在里面了。这一刻多好,耳朵里面有音乐,窗外有阳光,脑袋里面有过去,而眼前是一颗属于夏天,属于年轻的,干净的心。
时烨听到自己说,“我有点羡慕你。”
时烨的声音不大,但盛夏听得很清楚,他忘了耳机里面在唱什么。
“是吗?”
“嗯,羡慕你的生活。”
为了保证耳机不掉下去,盛夏一直保持着朝时烨那边靠拢的姿势,因为半边身子一直僵着,并且十分紧张,到后来他能感觉到自己半边身子都有些麻,心跳得还很快,咚咚咚地砸着胸膛。会不会是撞到了肋骨上,不然怎么会觉得那么疼,那么陌生。
“我也羡慕你,时烨老师。”盛夏说得很慢,“好奇怪,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只觉得活着都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但见到你以后又觉得,原来我对生命有那么多欲望,还有那么多想要的东西。”
时烨怔了下。
他笑了笑:“人好像总对自己的生活不满足,老是去羡慕别人。”
公交停了一下,下了一对情侣,上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
盛夏不敢去看时烨了。他就盯着那个老太太慢悠悠地上车,刷老年卡,有嘀的一声响,那苍老再颤颤巍巍地坐下。
时间好像停了,又飞速地绕过了好多光年。一刹那,盛夏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那感觉亦真亦幻,忽明忽灭,患得患失,所有的一切,所有关于梦的想象。
他摘掉了耳机,看着时烨说:“时烨老师,我从十三岁开始就喜欢你,你大概没办法理解……但你是我的梦想,也启蒙了我热爱的东西。我真的很羡慕,很羡慕你。你以后如果不开心,就想想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我在很远的地方羡慕你,可能会觉得好一点。”
时烨心想,是吗。
你是我的梦想。
这句话听上去轻飘飘。听上去多么普通的一句话啊,不需要后果,也不需要来由,人与人发生联系可以那么简单,但你却不知道你的梦想已经快要腐烂。他们一无所知,依旧纯真,爱着那一年的那个自己,那个时烨都觉得陌生的自己。
车重新开了。
时烨避开了那个目光,他没有回答,他不知道盛夏为什么能看出来自己好像在难过。
这不应该。
也可能是很久没有人在意过他的难过了。
耳机里还在唱:
“Take me when I'm young and true”
(当我正年轻真挚带我走吧。)
时烨微微收紧了手指,闭上了眼。
那一刻他很想吃水果罐头,前所未有地想。
第二十三章
过了两天,盛夏和时烨一起去了小普陀。
在海边骑车的时候,时烨嫌热就没戴帽子口罩,盛夏神经粗,也没想过带什么防晒用品,两人就这么晒了一天太阳。
起初两人都觉得没什么,结果后来天色晚了些才发现皮肤都被晒得出了问题……时烨还好,也就是轻微有些干燥发红,盛夏就比较惨了,他皮肤白嫩,直接被晒得脱皮,感觉比见血还惨,脸红通通的,看着挺可怜。
更糟糕的是回古城的路上下了暴雨。很大的雨,风也很大,时烨就没见过来得那么急那么快的雨。盛夏跟他解释说:“我们这里的天气就是这样的,早上看着万里无云,下午可能就下大雨。”
盛夏顿了下,又道:“但我也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了……”
他们好不容易淋着雨上了最后一班回古城的班车。上车坐下以后才发现,两人都淋得湿透了,被晒伤的脸和着雨水,看上去很狼狈,也很搞笑。
等车开起来,他们相互看了看对方的样子,都有些忍俊不禁。
车摇摇晃晃地往古城开回去。盛夏一直记着时烨坐大巴和公交一类的车会不舒服,就从自己湿哒哒的包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蜜饯,递过去说:“时烨老师,你吃一点。”
时烨发现这几天盛夏对自己说得最多的几句话就是‘你吃一点’‘你看看这个’还有那句他越听越别扭的‘时烨老师’。
他把那包东西接过来,拆开吃了一颗,发现跟前几天吃的口感不太一样,就问了句:“这味道怎么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