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想回去?”有人抱着枪坐在地上:“我不回去,高燮阳反复无常,我们给他卖命,可他怎么对我们的?宁愿死了我也不回去!”
“给他一枪吧,被打穿了肠子,活不了了。”一个年轻人,祝言仁抬眼看了看,记住了他。是一个国字脸的年轻人,应该是端正的样貌,但是因为瘦,显得清秀。
清秀的年轻人看着他,要他一个主意。祝言仁抬起了枪。他看着那人皱褶的脸,满脸的皱纹堆挤着痛苦“乒”。
枪声过后,却出现了一种怪异的,被包裹过,被放大过的声音。
一只前宽后瘪地铁喇叭从正前方往右转了大概三分一半圆的弧度。一个圆脑袋从车子里头探出来:“祝言仁意图投敌,此罪甚重,现在旅座已派八团来阻止,你们已万万跑不了了!如果其他人能将祝言仁抓回军营,旅座定赐慰劳,且概不追责!若不知好歹,一意孤行,则后果自负!”
大家面面相觑,探视着,思量着,都没有动一下。祝言仁往下看了看,掉头就跑:“信他个屁!他不追究那就不是高燮阳了,想跟我走,上山腰!”
31、错上加错
一支不到二十人的杂牌队伍硬着头皮往山上硬冲。后面的枪声与喇叭声越来越远。
祝言仁带着人一路狂奔,身后跑来一条野狗,似乎是认识他,也跟着着急忙慌的,气喘吁吁的,舌头耷拉下来半截。及至到了半山腰,他们竟然轻而易举的甩掉了高旅的人。
远处,有几座废弃的草房。祝言仁把帽子掀了,扔在地上。他的头发有些长了,长期不打发蜡,显得蓬乱,前边碎下来的短发打成了绺,汗顺着那里往下滴。
他看着那群矮房子,仿佛看见了希望。那里牙子山的土匪们朝他张开了怀抱。他极力往那跑。到了门口,他客气的敲了敲门。又敲了敲,最终自己推开了。一低头,他极力忍住不叫出来。那里有一具腐烂了一半的尸体。已经快要看不出人形了。
抬头看了看日头,牙子山匪帮与他约定了晌午在牙子山半山腰见面。时候快到了,可是怎么没有人来。
祝言仁进了一间空屋子,抓住头发往后一撇,靠着墙坐在了地上,手里拿着一根与他胳膊差不多长的树枝在地上画,旁边放着张土匪给他留下的信笺。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首先,一个打家劫舍的土匪,吃饭考抢,睡觉抗枪的,哪来的情趣买梅花影印的信笺?而且他前脚给了小伢儿,过了没三天就把回信给他了。就跟提前写好了似的。
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
而与此同时,高燮阳也抬头看了看日头。同时纳闷他请来的君,怎么还没入瓮。他与四十几人的一小队一起埋伏在牙子山山腰的路上。等了半天了,一个人影都没捞着。
他一只手攀着路牙上累起来的土,另一只手一招,招来了离得最近的土匪穿戴的人:“你给那个没门牙的信,真到了咱小朋友手里了吗?”
土匪狠命得点头:“错不了,我一心一意请他上山的。”
“那他跑哪去了呢?”他说着往山上的方向看:“难道他知道山上也是我的人了?”虚着眼,他想了想:“不管了,让山上的弟兄们守着,咱们先回去。”
一回去他就发现,事情虽然出了差错,但是也并不完全失去了掌握。比如小赵就没有跑成。被他的人吊到树上去了,一吓唬什么都说。只不过信息与高燮阳本来就知道的那些出奇的一致。
高燮阳不太高兴,表现出来,他就站在挂小赵的树下那眼睛剜他。小赵吓得尿流不止,裤子上的渍已经硬了。
他颇想利用树上吊的人去威胁祝言仁。问题是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围着院子转了一圈,他仔细思索着,想找来蛛丝马迹。
他由于脑子有限,全部花在了怎么偷鸡摸狗,阴人算计上,所以没用的东西觉得不值得一记。所以他又忘记了他该一枪子打死的那孩子的名字。他转到树下抬头问树上的:“那个跑到山上的叫什么?”
小赵由于被吓的已经没了魂,所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嘴里流下的口水差点沾到高燮阳的下巴上。他往后一蹦,差点踩住他身后的赵一民。
赵一民机敏,也往后一蹦:“旅座,那个跑了的叫祝言仁,这个叫赵程。”
“记住了,但是老赵啊。”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现在就要到秋收了,让周围的农户先缓缓。这样过了秋咱们才有吃的。”
赵一民挠了挠头:“旅座想的周全。”
“我是说你,你的保安团里头全是刺儿头,现在说跑还都他妈的跟人跑了。”他在院子里来回的快速走步,背着手走到赵一民面前,他突然抬起一只手:“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他们又不能不吃饭,我们就去山下等着,不信他不来。”
高旅结束了夏季漫长的扫荡策略,第二天就不再去山脚下洗劫了。转而去牙子山下找人,牙子山上的“姓高”的土匪们,则从上往下找人。找了整整两天,竟然一无所获,祝言仁带着那一队人仿佛是从人间蒸发了。
高燮阳没来得及第三天去找祝言仁,因为高冈参谋来了。他来的急赤白脸,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珠子,言简意赅:“南边战场受到了中国士兵抵抗,需要他们这一部补上。”高燮阳不愿意卖这个名,也不敢多说话。硬着头皮走了,临走前他把主力全部换到了山上去,只带了一半亲信,近身保镖赵一民等人去了前线。另一半的亲信则留在了家里给他看家。
祝言仁这二十个人像是被爹娘遗弃了的孩子,水喂不到他,粮找不到他。连高燮阳都不来找他们。但是从那些人的对话里,他大概猜出来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赵一民本来就是他们的老团长,被宰了的那个不过是个替死鬼。
他突然就全部都明白了,高燮阳早就发现了他的异心。因为牙子山上的土匪本来就是高燮阳的人。想到这里,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他试探着问了问这些逃兵们,果然,这座山根本不是牙子山。牙子山是再往西南区走的另一片。
一阵风从窗户吹进来,突然他清醒了许多。晨困也很容易混过去了。刚想睁开眼,他却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没有立即起来,而且停着胸脯,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趁机他的手往上伸,摸到了从高燮阳那里带来的驳壳枪。
然后他猛地翻身,用枪口指着手里握着绳子的士兵。这是来抓他了,极快得往他往后打量,来了三个人。说明不是所有人都想抓他的。
那人看他起来了,作势要扑上来。祝言仁闪身一躲。同时给枪上了膛,一枪轰出去,削掉了那人半截的脑袋。其实因为太进了,但他被吓了一跳,他没料到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其他人也被惊到了,他们没想到祝言仁有这么好的枪法。各自抱着绳子,不敢再动。
被脑浆喷上了脸上的疤的那个,脸色变都没变 ,却噗通跪了下去。不带一点诚意,但确实是在乞求,让祝言仁别开枪。他想了想,把枪放了下去,往门口指了指:“走,”他看着纹丝不动的两个血人,怒气突然漾上了心口:“给我滚!”
祝言仁虚着眼,往西南看过去,又往身后看,果然从小伢给他指得方向,这里连成了一条直线。或许小伢没想害他,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弄混了距离。他猜测高燮阳没找上他的原因,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独自在被清扫得干净的小院子里背着手走,士兵们都躲屋子里,只少了两个去山下挑水的。若有所思的扫过所有房间,他轻车熟路得走到灶房,找到了正在刷锅的国字脸年轻人:“平支,你别整天抱着那只锅刷了,那些锈刷不掉,刷完了就漏了。”年轻人姓钱,平支是他的名。
钱平支哦了一声从屋里走出来,狐疑着:“团座,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夹杂着心虚,他把钱平支招揽过来,搂着他的肩膀,亲昵地小声问他:“我想打回去,你觉得有什么办法?”
钱平支立即从他手里钻出来,摆着手往后躲:“团座,我拿不了这个主意,我在团里就从来没正经说过几句话,你太抬举我了。”
“你不是看不出来,这些人”他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手往南侧那一串房子一摆:“我一个都指使不了。今天一早就想来绑我了。也就亏得马肉还没吃饭,等过了明天。说不定就来吃我的肉了。”
仿佛被戳中了心思,钱平支垂下了头:“那没办法,能当得这份差的,本来就是顺着风跑。”
祝言仁长手长脚的走到他面前,几日的风餐露宿使他瘦削下去的同时,也健壮了些,因为营养不良让他头发发黄,脸也发黄。但依旧是很漂亮。钱平支呆呆得想,怪不得高燮阳不舍得直接把他杀了。谁不喜欢美人呢?他很想看看祝言仁脱了军装,穿上城里的衣服的模样。应当是很漂亮的。
“我有个办法,需要你来帮我。”祝言仁知道他的心思,手搭在他肩膀上。眼睛凝望着他的,心里没什么波澜,他知道自己没有以一当百的本事,要想活过明天,他需要有心机。
“什么办法?”钱平支狐疑着,想回去继续刷锅。祝言仁把他拽住:“从今天开始,你就来当我近身警务员。一会你把所有人叫过来,我要开个会。”
草房子中间的地上画着极其简易的地图,出自钱平支之手。除去这两天被祝言仁杀了的两个,其他人陆陆续续地,或不屑,或不情愿的被钱平支请进了这间小屋子。被他们一挤,显得更逼仄了。幸而这里家徒四壁,倒是不担心找不到站脚的地方。
地图四周围了十几个残缺不全的夹杂着滥芋充数的破碗。是一只又一只的破杯子。不知道是从哪里被祝言仁捡破烂捡来的,他忽略这些兵痞们手里的枪和不一的表情。从心里数了数人数,一共是十六个。
数完了,他用手里与他小臂等长的木头棍子绕着地图四周指了指:“都喝水。”说完,他平静得等着,起先还没人动弹,僵持了一小会,祝言仁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小口。也有人从后边走出来,坐在了地图周围,端起了一只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