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记得那小茶果子是何味道,因他的目光只落在眼前肤若凝脂的美人脸上。
两人指尖彼此交叠,轻轧,他想松开,只因觉得自己的指尖应该落在她脸上,可到底是去怜惜地捏一捏,还是为她擦拭眼泪呢?
他不知道。
原本一脸得意之色的白若月,在察觉指尖被青广陵攥住时,不禁一惊,唇齿间似有若无地轻叹一声,樱唇微启,痴愣愣地望着眼前人。自己的指尖僵硬如木,受神敬仰受万鬼惧怕的广陵君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白若月发现了,他的指尖是抖的。
他怎么会发抖呢?
这一刹那,被日光照拂,停在那一处,好似不会过去了……
直到墙外行人道有脚步声过,惊醒了沉迷春色的喜鹊,鸣啼两声,才把两人的手分开。
玄衣公子的指尖松了,可目光仍是灼灼留在姑娘脸上。他知道,他生了怎样的心思,还想去看一看,她眼里是否又一样的希冀。
白若月脸上很烫,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敢瞧他,只盯着木匙,幽幽道:“你都没瞧见里面的馅儿料呢!我一早去摘的红樱桃……”
“那你再喂我一个……”青广陵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轻薄如个浪荡子,补充道:“这回我慢慢吃,好好瞧一瞧。”
“嗯?”站着的白若月发现柴扉之外站着一个人,扭头望过去。
是一身麻衣做凡人装束的郁垒,他手指在脸颊周遭不长的胡须上乱揉,恨不得眉毛胡子一把抓慌忙转身,自己怎么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呢?他哀叹一声,“呀!这柴门怎么没贴门神!入不得,入不得!”
“回来。”青广陵觉得有些好笑,低声唤着郁垒,“你不就是门神?如何入不得呢?”
郁垒这才转身过来,不敢往凉亭看,只低着头拱手,“广陵君。”
白若月觉得这主仆的对话好生有趣,她捂着嘴笑,打算离开,给这两人叙话。
哪知腿还没迈开,袖摆就被人往下扯了一下。她低头看着袖摆上,青广陵的指尖抻着她的衣料,在石桌之下,是郁垒瞧不见的地方。又望向青广陵的脸,一副极义正严词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心上又甜又紧张,好似有些小秘密,只他们两个人懂了。
她只好顺势坐下,给青广陵斟了一杯茶。
“何事?”青广陵问道。
郁垒朝着凉亭走了几步,才道:“阎罗王北辞已收了玉帝诏令,让我催促主上尽快去,他说,他说……唉!阎罗王说……”郁垒磕磕巴巴,说不出口。
青广陵以为郁垒是估计白若月在场,不确定有些话是否说得,就示意他不必担心,讲来便是:“北辞说什么?你尽管说来。”
郁垒得了令,口条才顺:“阎罗王说,早死早超生。”
“……确实像阎罗王该说的话。”青广陵总结了一句。
地狱道的阎罗王劝说仙界的广陵君早死早超生,再没比这有趣的事了,白若月忍着笑,忍得肚子都疼了。青广陵不忍看她这副憋笑到内伤的样子,决定放她自在些,灿若幽潭的眸子,只抬了抬,“若月,去烧水吧。”
白若月应声起身,一路快走,路过郁垒时还略请了礼,才小跑而去。
郁垒目瞪口呆地望着药庐里的两人,他笃定,这就是人间所说的“郎情妾意”,还有广陵君这个宠溺的眼神,他越咂摸越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不过就是去了个地狱道,转眼就这般光景了?
“北辞还说什么了?”青广陵问。
“哦,那个,那个……”郁垒努力让自己从方才的冲击里缓些心神出来,他定了定,才道:“让我来催广陵君,他那里有件难断的公案,还要请广陵君给个主意。”
“出了什么事?”
“阎罗王只说道这里,未曾透露其他。”
青广陵寻思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不日便是端午节,夜里城中最是热闹,我要去探寻一下狼妖的下落。”
郁垒点点头,“那属下与广陵君一道。”
第45章 瀲灩紅塵
一连几日,青广陵一直与郁垒在禅房里谋划着什么。门窗都开着,好似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也无须保密,可两人一时讨论,一时画图,有时候还要拿着一个竹卷反复查看,又让人不疑,这事情好似很重要。
白若月有时出来晾晒衣物,有时出来泡杯热茶,其实她不过想出来看一眼,广陵君可还在。郁垒来那日就说了,他是来催广陵君去地狱道的,他的离开,总归不过是时间问题。
端午节这日一早,安和就拉着白若月去山上用山泉水洗脸、摘艾蒿。
待回到药庐时,安和的竹筐里尽是艾蒿,白若月的竹筐里全是野花,两人各自忙碌起来。
安和将艾蒿编成小人的模样,挂在柴扉上,白若月去院中小池,往石瓶里掬了两捧水来插野花。
禅房里的青广陵,透过窗户望着池边穿着鹅黄长衫、白纱百叠裙的姑娘。
天光云影和姑娘的身影一同倒映在池面上,好美的一副图卷!
是祥和烟火气,是潋滟红尘客。
他忍不住想唤一下那姑娘,最好她能抬眸冲他一笑,便开口道:“若月!”
慢悠悠插花的白若月,就希望禅房里的人能瞧见她。听见青广陵的声音,她头猛地抬起来,声音却要更早过脑袋,应道:“嗯!”
青广陵压着嘴角的笑,一脸平静地问:“想听伏羲琴么?”
白若月腹诽着自己,方才那声热情的“嗯”太过不矜持,口不对心地再次极快也问他:“要吃茶么?”
嫣然浅笑与两人脸上各自展开,他们相视一笑,都没有回答彼此的问题,却又都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正在此时,司贤手拿黑羽毛扇,站在偏院门口,敷衍地扇了两下,以提醒正两两相望的郎君和小娘子,可却无人发现他。司贤之后出声:“伏羲琴也要,茶水也要,我替你们两人答了。那么我能进院子来么?”
白若月赶忙站起来,“师兄,今日夜里同我们去夜游临安城么?”
司贤自是以为这“我们”是广陵君和白若月,他撇撇嘴,“都是成双成对的,我才不去凑那个热闹。”说罢,从袖笼里掏出来两个布包,丢给青广陵,“你要的磷粉我拿来了。还有一包,是月石粉,在夜里吸附月光,可以指路。”
“我同安和去呀,听闻这夜里有卖菖蒲盆栽、桃木面具的,可有意思呢!师兄一起去嘛!”白若月又问:“磷粉不是点火的,要这做甚?”
司贤道:“那我去安和同去,你带着广陵君转转人间吧,他老人见可是没见过端午节夜游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