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看着不过二八年华,身上红衣绿褙,是超出她年龄的衣衫,脸上眉黛漆黑,胭脂红润,显得整个人有种强装成熟|女子的感觉。白若月近乎肯定,这姑娘一定是望春楼里的人。尽管她胭脂厚粉,也遮不住脸上的稚气未脱和浑身的疲惫。她看起来,好似几日未曾睡好觉了一般……
南掌柜搬了一方小凳,坐在一边看着,同两人说:“这是白大夫,先来给怜珠姑娘号个脉。”
怜珠忙起身,施了一礼,客客气气说道:“竟然有女大夫?怜珠今日长见识了。”
白若月颔首,也不多说,拿了脉枕,垫在怜珠右手手腕下,“来吧。”
她师从神医司贤,司贤可是上能医神仙,下能医鬼魅的,凡人的穴位脉络,是他最先教给白若月的。白若月感受着那姑娘五脏六腑的脉络,不禁皱了皱眉头。
怜珠看出她的踟蹰,“白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你直接说来便是。”
南掌柜在一边打量着,怜珠是个体弱多病的,经常来医馆,他是晓得怜珠有何病的。他沉默不语,想考考这个白姑娘,医道如何。
白若月凑到怜珠耳边,小声问:“进来月信可是不准……”
怜珠一听,频频点头,这女大夫竟然比济善堂里最资深的老大夫瞧病还准!“确实如此,姑娘说得尽数吻合。”
两人细细聊了一阵,白若月提笔写了个药方,再三嘱咐一通,才让人走。
南掌柜看了药方,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个姑娘看着不大,用药竟然如此之准。
他担心这姑娘坐地起价会要很多银钱,毕竟学徒每月只几贯钱,还要倒给师父买酒买肉的。又觊觎这姑娘的才华,确实不错。想着这样也方便日后给望春楼里的女子看病,简直一举多得。就故作深沉道:“你说说看,这怜珠是得了什么病?”
“花柳病。”白若月道:“这姑娘应该是个青楼女子。”
“别的呢?”南掌柜这话无异于肯定了白若月说的是对的。
白若月没有回答,却反问:“我可是能进济善堂做学徒了?”
“学徒不是你这个水平的。我也不同你弄虚作假,你开你的条件吧。不过,你也知晓,这城里,可是一个女大夫都没有的,价钱不会给太多。”
“我要预支十两银子。”白若月想着,总归不会低于这个数了,告知南掌柜自己有难,可能更容易留下来,“我眼下需要十两银子,买个重要的东西,来做学徒,其实也是为了钱。”
“可以。”南掌柜道:“月银我只给十两,旁的钱,你自是有地方挣去。这里来的病人,平时私下有急症找你,若是在你家或者病人家里,那诊费我也不收你的。你看,可行?”
“行。”白若月应了南掌柜,就说要去置办些东西,离开一阵。
她本已迈出房门,南掌柜又叫住了她,别有意味地问:“白姑娘,旁的东西,瞧出来了什么?”
这是在试探她是不是嘴严,白若月笑了笑,“我是个大夫,只管瞧病,旁的东西,瞧不出来,自也不会到处乱说。”
南掌柜一听,满意地点点头。
白若月走出济世堂,就见范青许站在路对面的柳树下等她。白若月将自己所见所闻细细告诉范青许,又道:“你忙你的事情去吧,白大夫要去看诊喽!”
“月儿……”范青许没想到她竟然还能瞧病,又惊讶于她此番怕是为了自己。此处不是多聊的地方,只是嘱咐道:“你若在这里是为了行医救人,我觉得很好,若是为了消磨时间,也可以,但是……不要掺和到我查的事情里面去。”
“行医救人、消磨时间、帮你查案都有,外加一条,白大夫还要赚钱呢。”白若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拍了拍范青许的肩膀,“公子,莫要小瞧月儿哦。”
原本紧张的范青许,被她这一出逗笑,好似天大的事情,在月儿这里都可以变得轻飘飘一样。他轻咳了两声,长话短说:“真的没冻着么?”
“嗯?”白若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住。
“昨夜……”范青许说着:“你穿的很少……有的人是病发得慢,许是晚些时候就会觉得喉咙痛、浑身冷了。”
“哦。”还是关心自己。白若月清了清嗓子,“被你这么一说,好似真的不舒服了。我要是病了,你可要管我。医者不能自医的。”说罢她就转身,“公子,月儿出来的时候雨不大,我没有带伞哦。”
范青许将自己手里的伞递给她,“你拿着。”
白若月双手遮着头,往济善堂跑去,“不要不要!也许夜里回家时,雨就停了呢?”
“你……”范青许看着姑娘跑去的背影,叹了一声。
第93章 憐人之珠
入了济善堂,白若月用丝帕擦着头上的雨水。就见一楼掌柜的柜台处,怜珠在和拨弄算盘的小五哥说话。
怜珠笑着道:“这药你先装好放着,眼下我没带够银子,晚些时候过来,必会呈上。”
小五哥是济善堂里专门负责算账的,赊欠之事时常有之,也自是会有拖欠很久不给的,他说道:“给你赊账可以,但是咱们得讲究信用,你说今日给,今日我就等你来,哪怕大夜里,我也等着。我赊账出去,要不回来银钱,掌柜可是要算在我头上的。”
“是,一定。”
“若是几两银子就罢了,我一般也就不甚在意。你这一遭的药钱,大几十两银子,我可是要紧张些的。”
怜珠将划过价的药方子折好,拿在手里,“你等我便是,去去就来。”出门时,见白若月站在门口,就笑着同她打招呼,“白大夫,又见面了。”
白若月听见小五哥说几十两银子,寻思自己开的药不可能那么贵,就跟着怜珠走了两步,移步到了济善堂外,“怜珠姑娘,划过价的方子,可能给我瞧瞧?”
“喏。”怜珠猜白若月是听见方才小五哥“几十两”之语,就解释着:“我今日看自己的病是其次,最主要,是给我爹爹抓药。他腿伤不能出门,瘫痪在床多年,近两年身子拖得越发不好了,只凭着一口气吊着,日日盼着我弟弟能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我总得让他能熬到那一日才行啊。这些药,都是给他救命的。”
药方子是白若月写的,病人要拿着药方子去账房找小五哥划价,同样一味药材,这个药铺贵些,那个药铺便宜些也是有的,但总归差别不会超过十几文一钱去。白若月看了看小五哥所写的价格,不禁瞠目结舌,“这……济善堂的药价,怎地这么贵?”她点到即止。保守估计,济善堂的药价是旁的药铺的三到五倍。
“嘘!”怜珠拿着丝帕捂在嘴边,同白若月使了个眼色,提醒她不要再说。又小声道:“我知道白大夫是为了我好,才据实已告。我猜,你应该也晓得,我是个青楼女子,不然也不会得了那样的病。”
“为何偏要在这里看病买药呢?”白若月不解。即便是青楼女子,赚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明知道这里药价高,还要故意被宰么?
怜珠脸上的笑意收敛了,那样的笑,是被训练过的笑。不论对任何人,她都那副模样同人礼貌示好地笑,是绝不会有错的,可那也不是她本来就有的表情。
眼下,她面色平淡,才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该有的神色,有些怯生生,有些不好意思,“这里贵,贵在保密,里面的所有人,都不会出去乱说,说怜珠是个妓/子。白大夫不瞒你说,其实……其实我爹爹和弟弟都不晓得我日日出来是做什么的,他们只当我是在大户人家里做帮厨呢。虽然这样的行当是见不得人的,怜珠就算没读过书,也晓得说出来很丢人。可怜珠没有办法,我只能如此啊……”
她是个妓/子,靠做皮/肉生意养着家里病父幼弟。她可以被客人瞧不起,可她不想被爹爹和弟弟知晓。准确地说,她不想让旁人知晓她的身份,从而去轻看了她的爹爹和弟弟。
“……嗯。”白若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复杂地嘱咐她,“近来,莫要着凉了。”
怜珠笑了笑,欠身同白若月作别。
白若月看着怜珠,陷入沉思。她才多大啊,竟然要承受这么多的事情。她看着极瘦小,个子才到白若月肩头,月儿在此间约么二十左右,那这怜珠姑娘……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