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1 / 1)

自那日范府夜宴之后,范青许明显躲着白若月。

他每日早早出了门,有时夜里月亮都要散了才归家。

白若月猜到了,必是那日自己亲了他脸颊一下,他又害羞又害怕,才故意躲着自己的。不过这在白若月看来也没什么,范青许是一根筋的书生,害羞是一定的,他又总想撇开自己独自查案,无非是怕牵连了她。

不过好在最近范无咎与范青许走得极近,今日邀他饮酒写诗,明日邀他赏花听曲,后日又邀他品鉴佳肴,这一切的邀请,范无咎也没有厚此薄彼,他亦同邀了白若月。

这日两人同回了莲苑,白若月快步追上了一直闷头走在前头的范青许,将人拦下,“公子,你最近为何躲着我?”

范青许都不敢正眼看她,“没有。”

“那好,我有两件事要同你说。第一,不要想着推开我,自己去查案。我会一直跟着你的,说了要保护你,就是会言出必行地保护你。”白若月一下子就戳穿了他的心思。

范青许被她一脸认真又霸气的模样逗笑,不过是个小姑娘,哪里来的勇气,一直说要保护他呢。他强忍着笑,抬手就想去摸她的头,掌心停在她头上,没有落下去,“我二十有八,堂堂男儿,不需你来保护。”

白若月忽就笑了,起码他终于肯看向她了。她仰着头,瞧见他的掌心还停留在半空,就瞥了一眼掌心,踮起脚尖,以头去碰了一下,道:“你说得对,可是我不听。”

她总是这般固执,范青许摇了摇头,抬脚入了屋里,去外间白若月的床榻上收拾东西。

白若月瞧明白了,范青许是要让她搬走,他已经拿起了白若月的瓷枕。

“范青许!”白若月喊了他一声。

“嗯。”范青许应了,手上却没停,他将瓷枕摆放到被子里。

“我方才话没说完,第二件,你不要想着躲开我,没有用的。月儿活在这里,就只为了你,哪怕你讨厌我,也躲不开的。”白若月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像个婢女,倒像个恶奴,正在颐指气使地威胁着公子。

范青许没有回应她的两个问题,只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你该搬回后院住了。”

白若月:“为何?”

范青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你不好。”

“我怕鬼,自己不敢住。”

“点灯睡觉就好了,这世上没有鬼。”

“有鬼,还有神仙呢!”

“月儿……”她分明是在耍赖,范青许只继续坚持,“那不然我搬过去。”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你……月儿,不要这样,你不是小孩子了。”

“我没在耍脾气,我很认真。”白若月想着不如挑破了说,便道:“你不必替我想什么,也许你想的,尽数不是我想要的。那日我在范府的假山里轻薄了你,我定是要对你负责的。”

“是我先轻薄了你……”范青许脸红了。那日是自己为了躲避南守仁才拥了她,不小心碰了她的脸颊。

“好啊。是你轻薄了我。”白若月忍着笑,故作认真地思考着:“所以,你更要对我负责了。”

范青许心意已决,不打算和白若月逞口舌之争,他抱起白若月的铺盖和枕头就要走。

“放下!”白若月站在范青许身后,命令道。“我家乡有习俗,挪了姑娘家的枕头,是一定要娶她的!你想好了?”

范青许一听,忙松开手,将东西放下,“可……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你们这里不是还不能瞧见女儿家的裸着的白足么?”白若月信口胡诌,“我们那里就这如此说的。你再动我瓷枕试试?”

范青许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自己今日必是不能将她赶走了。只生着闷气,回了里间的屋子里。

半个时辰后,白若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试着唤醒与自己隔着一道珠帘屏风后的榻上人,“公子?睡了?”

“嗯,睡了。”范青许也睡不着。他清楚晓得自己待月儿的心意,是喜欢,但是意志上,他又不许自己再靠近她一步。他不停地在反反复复同自己说着一句话,莫要将她拉入万劫不复。

睡了还能说话?白若月无声一笑,“明日乞巧节,你要去哪?”

“皇上派了位钦差大人来,明着是要督促东大泽修建堤坝,暗着是要查近几年易州税收不足之事。”范青许枕着自己的胳膊,思量着:“我想着写好我的策论,找机会同他见一面。”

“你想看看他能不能扳倒范县令么?”白若月问。

范青许不过是半自言自语这么一说,没想到月儿竟然如此聪明,一猜即中。“没有,你想多了。”

明明就是,白若月腹诽道。她不理范青许的口是心非,继续着:“即便我们掌握了证据,在青城镇里,也没有人能把范县令怎么样。他就是这一地的土皇帝,只手遮天了。从前你想着去找上一级州府的掌官,也就是易州府的张大人,却发现他同范县令乃是狼狈为奸的关系,如今只想着再往上,会一会这个钦差大人了。我说的对么?”

月儿说的全是对的。范青许没有吭声。

“如今奸人当道,范县令不成,张大人不成,那这个钦差大人就一定是好人么?”白若月所说就是所想,“若他也是一丘之貉,我们还有机会从新来么?”这些时日在孽镜地狱里生活着,白若月感同身受着她与范青许的渺小,同时也一点点接受着孽镜地狱里的绝望。

她见县令的马夫横行于路,鞭笞百姓;见城中富贾、政要集于范府,酒池肉林;见城中路有冻死骨,见朱门酒肉臭,可却……什么也做不了。

“有的。”范青许的声音传来,虽然低沉,却无比坚定,“我不信这世道尽是坏人,也不信恶能引善,若心有青|天|白|日,坏人总有天收。若是我身处这样泥犁地狱般的世间,而什么都不做,只看云起落,花开败,享钟鸣鼎食,偏安一隅又自欺欺人地过着祥和的日子,那我为什么要寒窗苦读十年?”

白若月从床上坐起来,望着范青许的方向笑了。

范青许,不过是个短命的凡人,不过是个意气用事的笨书生,他单纯地近乎可笑,可又那么纯真。他可以将自己的正义之心收起来,靠着秀才的身份、与范县令同乡的关系,过着远比绝大多数普通老百姓都好的日子,可他不想也不愿意。

因为他知道就在他的周遭,正有人过得水深火热,正有人无辜枉死,若他不站出来,别人也不会站出来,任凭这些冤魂就只成冤魂,而这些未能被公平对待的事情,会成为活着的人口中那个永远束手束脚让人只可苟且的“命运”。他们认命,而后,再被掠夺着该有的好运,不停地受人奴役和剥削。

范青许涛涛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亦是批判着现实的不公。不曾发现,外间的姑娘已经走到了他的床榻前。范青许发现眼前站着人时,没有被惊到,却在担心,是不是自己所言,吓到她了?

他问:“你怎么了?”

“我的心上有个大英雄,他如今正被广寒宫的所有月光照拂着,闪闪发着光呢!”白若月走到范青许床头,蹲在地上,将头靠在他床沿上,歪着头看着他道:“你只管去做,不论前途有多凶险,不论生死,月儿都陪着你。”

这夜无月,还是雨天,范青许瞧过夜空的。

屋里分明没有燃灯烛,可他却清清楚楚瞧清了眼前姑娘的模样。他被姑娘的话所动容,痴痴地望着她,道:“所以,广寒宫确实有仙子,如今还在眷顾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