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人拿酒瓶子砸晕过去了一会儿。感觉还好吗?”
他昏昏沉沉的,这时候才感觉到脑袋炸裂一般地疼。他伸手摸到脑袋后边一片湿润温暖的地方,痛得嘶声倒抽一口气。拿下左手时他看见掌心里满是鲜血,正中央突兀的纯白色印记也因为那道被剑刃划开的伤口变得模模糊糊的了。
哦,这使他重新记起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事。
“那个女孩呢?”
妇人忽然捂住嘴,两根手指飞快地点在眉心、眼皮和胸口上。”他们说那孩子杀了人,是个……是个怪物。”她声音颤抖地说,”可我敢对圣光之父发誓,那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子……”
“我有个猜测,不过……”卢卡忍着剧烈的疼痛和眼前一阵阵的昏眩站起来,”他们把人带去哪儿了?”
“在马厩!威金斯家的马厩!”
于是他顶着大雪,踉跄地再一次往老猎人的家里走。
威金斯家的门口和院子里都围了很多惶惶不安又兴致盎然的镇民,有的正往马厩里探头,想仔细瞧一眼那个小怪物。当他闯入院子时,所有视线都转向他这个外地人。有人议论起来。他不去管他们,大步跨进马厩。
几个年长者正在里边碰头讨论着。老威金斯站在最中间,昂首拄着一把斧子,另一手拿着根新削好的尖木锥两种传统的除魔武器,用于砍下脑袋和砸碎脑子。而他的儿子安东尼坐在草垛上一言不发,膝上放着一把十年前的帝国陆军步兵制式前膛步|枪,拿油布使劲擦着同一个地方。木材商人卡特也在,他捏着自己胸前那枚磨得发亮的铜质四芒星,激动地高声说话,挥舞双手。
在所有人身后,女孩独自被绑在角落的草堆里,头上落满了稻草,满脸惊惧与愤怒,不断挣扎着想站起来。
卢卡的闯入引得他们都转过头,用怀疑的眼神瞪着他。
“首先,”他直入正题,”早前你们应该都看见了,朋友们,这孩子不是什么怪物,她是为了不让那些混蛋抢劫我才自卫的”
“别瞎说胡话,也别假装自己懂这些,”老威金斯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您不知道对付野兽的方法,城里的老爷。更何况这不是普通的野兽,而是披着人皮的食人兽,坟墓里爬出来的恶鬼别被外表给骗了,普通孩子可没有这样的力气。”
卢卡没有理他,径直朝被绑着的女孩走过去。老人立刻横过手里的斧子挡住他的去路。“小心些,您的脖子要被咬断的。”他恐吓道。
“她不危险,威金斯先生,请允许我证明给你们看。”
他推开斧子,在女孩面前半跪下去,快被冻僵了的左手半握成拳,罩住她的一只眼睛。他手中的血迹沾到了她脸上。女孩激烈地晃动脑袋,抗拒他靠近。
“别怕,不要动。我只是需要看一眼。”他低声说道,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低下头,从大拇指与食指围成的洞眼望进去。
正如他所料,在黑暗中那只瞳孔扩大了,中间开始反射出绿光,浅色的虹膜也沾上了一圈绿色。
他更深入地看进去,让自己脱离地面,落在初始与终末的细弦上,同时望着光与暗,以及那颗灵魂。它既没有随着细弦的微弱搏动而震颤,也并非巍然不动,而是不受束缚地以自己的频率闪着光芒。卢卡相信如果它能够发声,必然是在怒吼。
“狼血。”他脱口而出。女孩眨眨眼,似乎没有明白。
“以前发生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她咕哝着。
卢卡叹了一口气。他遇上了个流着狼血的孩子,正巧在这种天赋显露的年纪,而今天是满月,他又用那把长剑碰到了她。所有的巧合都撞在了一起。
当他站起来时,维洛忽然开始挣扎。“别走!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想杀人,我不是怪物!”她喊起来。
“别怕,我知道。”卢卡说,“我不走。”
“这是天生的。”他说得很快,老人想要打断他,但他加重声调继续说下去,“血液里有异于常人的地方,所以力气比平常人大,刚才又受到了刺激。这不是不能控制的,只不过需要一些引导。”
“一些引导?你要放过这样的祸害吗?‘灾祸会伪装,使愚昧者者与怯弱者无法分辨。’”卡特站出来,几乎要把那枚圣教会的四芒星戳到卢卡额头上,“看看这见了鬼的冬天,还有北边那几个村庄的怪事。别被蒙蔽了!战争远没有结束,这就是证据,灾祸已经又一次降临了!她今天把一个人活活打死,明天就还要打死别的人!引导?让我们引导她去拉冉真脚边的火海里接受应得的惩罚,否则她只会带来更多的灾祸!”
他对着院子里的其他人喊,双手举过头顶,仿佛掀起了一道浪,将激愤的喊叫顺着人群向外传递开去。
“那群耗子罪有应得。”安东尼忽然骂道,但声音比其他人都小。
“怎么啦,你这混帐!”老威金斯尖声斥责他,“这个肮脏的,手上沾满了血的小杂种引起你的同情心了吗?”
卢卡的头更疼了,血液咚咚地敲打在耳膜上。
“之前已经有很多例记录了,大部分人经过引导之后都是无害的,不会再有伤人的情况。听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无论如何,动用私刑是违反帝国刑律的。在护卫队知道这件事之前,我们不需要把这件事弄得太严重,好吗?你们瞧,恰好我知道该怎么妥善解决。我可以对此担保。”
“噢,您可真有本事,先生。”老威金斯斜着眼睛瞥他,摆了摆手,像是要赶开一只苍蝇,“可是咱们凭什么要相信您?您能拿什么来担保?”
这时安东尼和卡特也望向他。在所有人的逼视之下卢卡再一次想要逃走。他们每一个人都比他强壮得多,每一个人手里都握着武器。而他是个胆小鬼,他不该管这些,他的头痛得厉害,他本来只想去北方寻找老师的踪迹而已。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发过誓绝不再用那把短剑了。
然而现在站在那个被捆住的小女孩面前的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大拇指一下一下地掐在食指的第二指节上。
“先生们,”他说,“请借一步说话。”
说完他便往外走。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他在空地上站定了,缓慢解开外套最下方的两粒纽扣。等见证者们都来到身边,互相间窃窃私语时,他稍一停顿,残留着血的左手猛地从外套下拔出那把黑鞘的短佩剑,将它直指向天空。然而在任何人能够看清之前,他已经将短剑收回去了。
其他人露出困惑和不屑的神色,因为他们没见着任何事发生。但刹那之后,一道闪电从云层中窜下来,亮得几乎令人暂时失明,啪啦一声直击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闪光转瞬即逝,忽然出现的一个小雪坑当中却冒出青黑色的烟。
在一片惊呼声当中,卢卡解下牛皮刀鞘的匕首高举起来,亮在众人面前。
“卢卡·罗德勒,”他感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以帝国法理灵术学会魔法研究员的身份担保。”
第4章 第4章狼崽子(一)
维洛·缪勒森没法看见马厩外边发生的事。但那道突如其来的强光闪过之后,屋外吹进来的冷风里混杂了一股焦糊味和初夏暴雨来临之前的气味,与此同时,她明白无误地察觉到了空气里的某种变化。
刚才情绪昂扬的人群在惊呼过后立刻陷入了沉默。威金斯父子站在门口面面相觑。老斧头卡特缩进门里来,摘下毛毡帽抓在手里,另一手划着祛灾的手势,惶惶不安地仰头对着马厩顶棚上盖着的干草念诵起祈祷词,中间还夹杂着极其小声的骂人话。
她意识到这些人不敢惹帝国的魔法师。今年的冬天来得太早太猛烈,要不是三一学会派来的人拼命奔走改善天气,北方有好些田地根本来不及收获。
他们又在门口谈了一会儿。不久之后安东尼走进来,把他的枪撂到一边,似乎松了口气,上前给她解开了绳子,甚至还扶她站起来。
“很抱歉咱们刚才那么对你,小家伙。”领她出去时他悄悄说。
那个自称是三一学会魔法师的黑头发年轻人在院子里等着,这时有些阴郁地朝自己瞟了一眼,但比起周围其他人看她的眼神来简直和蔼可亲极了。他又瘦又苍白,站在农夫和手工业者中间,像摆在成排石柱下的一件蒙了灰尘的细颈玻璃花瓶。
“如果你们还放心不下,我可以带她离开……明天早晨就离开。今晚我会守着她。”这话他是对威金斯家的大儿子说的,带着在北方很少听见的中部口音。
没人问过她的意见,她也没有选择,女孩清楚这一点。她紧紧咬着嘴唇,摸着手腕上被绳索勒出来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