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我有个提议:我们可以一起去赫克城,然后你再从港口走水路到格洛斯特,既舒服又方便。”这是个绝好的解决方案。假如她仍旧表示犹豫,负担她的所有旅费也不是不可以。

但女孩忽然皱起眉。“不。我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眼下不打算回去。”她大声说,“我已经不小了,我才不会回去!”

“我说,小家伙,”安东尼·威金斯的声音从外边传进来,“礼貌点儿,别惹恼了这位先生。”

“我不是小家伙!”她龇着牙做了个鬼脸,缩回去继续唰唰地把地上铺的稻草用草叉抛出来,甚至不再顾及站在门边的卢卡。“对不起,先生。”她怒气冲冲地嘟哝着,“先到先得,安东尼总是这么说。也许下次你可以跑快一些。”

卢卡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但不得不再次强打起精神。

“可是……瞧啊,过几天就是寒息节了,为什么不缓一缓再上路呢?”

“那你为什么不能等雪停了再搭邮车过去?”

因为到那时候他的老师在法律意义上就是个死人了!卢卡咬着牙,然后深呼吸。

“不如这样办,小姑娘,我买一匹马送给你……”

“天太冷了,马走不过去。你也知道的,不然你自己干嘛不骑马?……等一会儿,”她说着停下手,皱起眉把帽子拉下来,一直盖过眉毛,”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孩子的?”

不,如果刚才就见识过这种固执劲儿,他大概就不会轻易下论断了。

最后他决定赌一次,往里走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有一件事你绝对会感兴趣的。愿意听听看吗?”

“你是在白费力气,先生。而且我还有活要干呢。”女孩有些警惕地说。

“天哪,我不会害你的。”他叹了口气,”只是刚才我听说你有志向当骑士,对不对?在这件事上,我倒是可以帮得上些忙。”

这一回女孩明显有些动摇,并且停下了手中的活:“你可以怎么帮我?”

“我在格洛斯特生活过,”他顿了顿,“一段时间。我也有些朋友,所以知道一些途径,完全合法的途径,也许恰好会对你有帮助。比如说,找人介绍你进骑兵预备役学校。”

女孩抬起头,长久地凝视他,卢卡也耐心地同她对视。

当卢卡以为她就要控诉自己是个骗子时,她却说:“你是在贿赂我吗?”

“不,不不不。”他愣了一下,几乎要笑起来,“没有那么糟糕……我是说,这种情况不会被包括在‘贿赂’的定义内,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

“嗯,好吧。不过既然你是从那儿来的,我只想打听一件事,”她终于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开口了,“你知道我该怎么找到雾海公爵吗?”

卢卡很慢地眨了眨眼睛。他听见脑海里一声轰响,一种熟悉的冰凉的恐慌扎进腹部。不,现在不行。他把重心移到另一条腿上,身子悄悄倚住门框,双手插进袖子里。

“唔?”他歪了歪脑袋,”怎么,你要找已经死了的叛党头子?”

听到那个词时女孩不太开心地撇了撇嘴,但她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现在的公爵是哪一位。我一路都在打听,但得到的消息一点用也没有。所有人听见我问这个就忽然闭上了嘴,然后赶我走。所以如果你可以……”

“那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所有公民都有义务确保你没有什么不良企图……”

“不许侮辱我!”她提高了声音,”我对圣光之父发誓自己绝没有不良企图!”

“可以先从你的身份开始解释。”他耸耸肩。

女孩咬着下嘴唇一声不吭,良久才又开口。

“我叫维洛。维洛·缪勒森。”她一字一顿地说,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我要去格洛斯特,是因为我想成为雾海公爵的首席骑士。”

说完她仰着头,摆好了姿势准备迎接笑声。

但卢卡没有笑。他僵在原地,像是被冰块砸中了脑袋,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又看见噩梦中曾见过的两个年轻男孩的脸。科蒂斯和尼克尔,兄弟两人笑着,骑着马在道路上飞驰,争论着由谁来扮演公爵的首席骑士,那时他们的年纪就跟眼前这个女孩儿差不多,而自己的个头只到他们胸口

真奇怪,现在自己已经比他们高那么多了吗?

“在酒馆里你没有跟谁提过这回事,对不对?”他说,“很明智。我建议你之后也不要再跟人提起还有很多人对那位公爵大人恨之入骨呢。”

说完他转过头,大步走出马厩。

安东尼正和他的父亲老威金斯从屋子里拖出来装燕麦的麻袋。“比尔,比尔!人呢?”安东尼吼着,“给我滚出来干活,你这懒骨头哦,您这就要走了?”他对卢卡投来疑惑的目光,又摘下帽子对他致意。

“再会,先生。”卢卡笑笑说,同时穿过院子,推开后院的栅栏门离开。

街道上的雪并不比来时厚多少,他却觉得每走一步都要耗掉全身的力气。何必如此呢?那些比他更值得活下来的人都死了,被命运那条无情地涌向第二端点的洪流吞噬了,他又怎么还会妄想着能走出这片雪原?一个强烈而诱人的念头在他全然麻木的脑海中某处生发出来,催促他就地躺下去,等待这场该死的雪把自己给埋了。没有人会关心,没有人会发现。

这时身后的某处响起脚步声,随即一个矮小的身影从旁边窜出来拦住他。那顶皮帽子和下边的金发看起来有些熟悉,于是他抬了抬眼皮。

“喂,你到哪儿去?”那个叫维洛的女孩半开玩笑半带些挑衅地问,”怎么回事?我吓着你了吗?”

“天太冷了,”卢卡心不在焉地说,绕过她继续往前走,”我得回去喝点酒。”

他需要酒精,酒精会烧掉他的清醒意识。他不想要再见到洪流和雪原了。

“可你答应过要告诉我关于公爵的事!”

“我没有。我只说如果帮得上忙我会尽力,但这回事儿?抱歉。”卢卡两手朝外一挥,表示无能为力。

“那么雪橇呢?你不打算去赫克了吗?”

“随便怎样吧。”那有什么意义?“你最好也趁早放弃。你知道这是什么年代了吗?战争结束七年了,雾海公爵也死了七年了。他的骑士?哈!他们当中没上绞刑架的幸运儿还在服苦役……你听见人们怎么说了,要不是弗利斯莫兰家的人死光了,说不定到现在还没打完仗。而你……一个女孩,乡下出身,身无分文,崇拜叛党头子,还想要当骑士?”他轻轻地说,“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事吗?让我想想还有什么能超越的比方说,你要不要屠个龙?”

女孩停下了,甩开他的袖子。“怪人。”她厌恶地在外套下摆上擦了擦手,“懦夫。”

即使这个词也不能激起他的任何感觉。他机械地往前走,一心只想回酒馆里点上一大杯私酿的火|药酒,直到那女孩又一次站到他前边拦住他的去路。

“干什么?”他已经极不耐烦了。

“你被盯上了。”她吸了吸鼻子,然后转头朝他们前头的一条巷子开口处喊道,”要么出来,要么就滚远些!”

街道仍旧寂静,以至于卢卡差点要嘲笑她的疑神疑鬼。但一阵悉簌的响动之后,三个人从拐角后边接连冒了出来,同时还在往周围瞅着,似乎还在寻找刚才对他们喊话的人。

卢卡扬起眉毛。他差点把这群家伙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