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怎样她都会吹的,她需要做些什么事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复杂的东西。
外祖父去世前还没来得及教她太多,所以她只选了妈妈最喜欢唱的那首《雏菊花环》。这是支柔和又简单的曲子,在家乡几乎每个孩子都知道。
吹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夜晚就不那么寒冷了。轻缓的调子和簧片发出的微微震动使她觉得宁静。她按着记忆,一个音一个音专注地吹着,并不在意连接生硬或是偶尔走调。最后她干脆闭上眼睛。世界上只剩下一条音符连成的金色丝线,由她牵着一头,另一头在虚空当中飘散了。
结束了最后一个音节时,她轻轻呼了口气。木柴在壁炉里劈啪作响。夜间沉沉的寒冷与黑暗弥漫在四周,混合着灰烬和酒的味道。
她的同伴仍然一动不动,侧躺的身体在壁炉前投下一大团阴影。维洛耸耸肩,扯起袖子把口琴擦干净,塞回口袋里去。
这时她听到了一声很别扭的咳嗽。
“很听好的曲子,”卢卡低声说,“谢谢。我想我会尽量……尽量不再做噩梦了。”
她忍不住得意地咧嘴笑了,拉起毯子盖住下巴,却又忽然叹了口气。
“得了吧,你别再给吓哭了就成。”
第11章 第11章雾(一)
“嗯,卢卡?”
“什么都别问,我没心情回答任何问题。”卢卡飞快地说。
一路上他都能感觉到女孩的目光时不时戳在自己身上。好几次她想要开口,都被他岔过去了。
他头疼得厉害。
过去几年里他不是没有酗过酒,但好歹最后没有养成长期的酒精依赖。然而这一次,酒精不仅烧掉他的理智,还促使他选择跟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辩论。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但万一有哪句话叫那女孩发现其中的漏洞,然后追问下去呢?还有那个纠缠了他好几年的噩梦……只要她再聪明一些,说不定他就什么也瞒不住了。
他坐在路边的一截朽木上,手里撕着一片枯叶,越想越心神不宁,恨不得立刻跟自己的坐骑交换一下位置。
灰马喷了喷鼻息,安详地嚼着从雪里拱出的草叶。
“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维洛见他没动弹,干脆站到他面前,朝他挥动着那份地图,“我们骑马走了大半天,按理说早就该出这片林子了。”
他这才从沉思里抬起头来。
早晨出发的时候,他们计划在正午前沿道路穿过这一带的森林,日落以前顺着一条最终灌入铁环河的支流继续向北走到帕斯维村。然而现在正午已经过了几个小时,站在这处地势略高的坡顶,他们却依然见不着河的影子。
“我们在原地打转,而且肯定经过了这几棵树不止一次。”维洛又说,指着她身后挨得很密的七棵枞树,“很奇怪,树冠和根部的苔藓都不指向一个方向。好像它们在闹脾气,故意拔起根来转了个身似的。”
于是卢卡接过地图在膝盖上摊开,又掏出指南针,想要确认村庄的方向,然而毫无用处指针像喝醉了酒似地乱转。
“看起来我们迷路了。不过……”他摸着下巴,从地上捡了根树枝,走到开阔些的地方,开始在雪地上画法阵。
帝国境内的煤矿上大多会使用些简单的法术,防止致命的塌方或是井下渗水。只要找到特定法术的源头,就能找到方向。
维洛好奇地凑过来看着他画,“我以为你不能用魔法。”
“我不能凭空生火,可是也不意味着我不会用火柴。”他说。画完之后他把指南针放到圆心。然而指针空转了两圈,仍旧摇摆不定。
“难以置信!这太荒唐了!”他大叫起来。
“怎么啦?”
“这是个偷偷开采的小煤窑,他们根本没布置防护术。”他把树枝往地上一摔。
“好了,你尽力了,小少爷。”维洛拍拍他的手臂,拿回地图卷起来插进腰带里,“看看经验丰富的猎人是怎么做的。”
“那个人在哪儿?”卢卡对自己的马嘟哝,“我们不是只有猎犬吗?”
维洛摘下手套,活动着手脚走向一棵结实的橡树,但在经过他身边时悄悄从地上抓了一小把雪,唰地拉开他的围巾扔了进去。趁卢卡惨叫一声,打着寒颤匆忙把漏进领子里的雪掏出来的时候,女孩已经一气呵成地快跑两步,忽地攀着树干窜上去,消失在树叶间了。
“不许再叫我猎犬了,听到了吗?”她的声音随着一阵哗啦哗啦摇动枝干的响动传下来,“你见过猎犬会爬树吗?”
“唔,现在见”
一棵橡子掉下来,砸在他头上。他揉着头顶呲了呲牙。
正当他准备再说点什么以维护自己的尊严时,风向变了。一阵浓雾流淌下来,像条灰白色的河,很快包围了他们。
他本能地抬起袖子捂住口鼻,怀疑是有毒气体。他看见两匹马忽然抬起头,朝一个方向迈开了蹄子,但它们被拴在小树上,因此没能走出几步就被拽了回来。
“好了,别玩笑了。”他对着树上喊,“起雾了,我们最好早点出发。你看清方向了吗?”
但是橡树在雾气里一动不动。
卢卡又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一丝回应。维洛好像消失在雾中了。他拍打树干,摇晃着它,甚至用身体去撞,然而树枝只是沙沙响了一阵,朝他撒下枝头堆积的厚雪和金色红色的落叶。
他不得不拼命思考起来。发生了什么?维洛还在树上吗?这一场雾也太奇怪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才出现?就连马匹好像也受到了吸引,与昨天在水井边的情形如出一辙。
毒液之泉。这个念头很自然地浮现出来。
他知道当斯拉米尔的土地上的人们还在接受暗巫的训诫,魔法还仅仅被用于狩猎动物时,这种陷阱便存在了。水中产生的雾气将猎物吸引到水源边,杀死接触水面的一切动物当然,也包括人。这就能解释山谷里为什么连一只松鼠也见不着了。
然而古籍里提到的都是小型魔法。要产生足以笼罩整个山谷的雾气,还要使其维持一段时间,至少有两打魔法师会在一天内被累个半死。
付出这样大的代价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吃个野味。
他不能确定现在雾气扩散的范围有多大,寻找水源太过耗时间,相比之下,跟随雾气回溯而上要快得多。他抽出笔记本,在一页纸上画下法阵,把那一页撕下来叼在唇间,又从口袋里掏出黄铜火柴盒,从里边捡出一支细长的紫色火柴,嚓地点燃,放到纸页下方。
法阵从中心烧起来,在细微的紫色火焰中化为灰烬。灰烬升到空中,旋转了一阵,朝一个方向飘去。
他跨上自己的灰马,抓紧另一匹的缰绳。“走吧,去找咱们的伙伴。”他夹了夹马腹,驱使坐骑小跑起来。
浓雾唯独对他自己没有影响。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他叹了口气,把手放在腰间的短佩剑上,大拇指摩挲着剑柄。一长一短两把佩剑都是灌注魔法铸成的在白蹄埃尔多的年代。即使主人没有察觉,也会构成无形的防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