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冰棱的攻势造不成任何威胁。尚且与目标存有十寸距离,便被蒸成了几滴橙红的水珠,消融在雪地里。
“哪敢不着野楚大人您的道。”
莫子占悠然转身,望向背后的人。或者说不能称之为人,那不过是只具有人形的魔。
野楚黝黑得像常年在烈日下暴晒的农人,右侧眉峰上的疤痕和过分尖长的犬牙,全都彰显其暴戾。
血泉中,除却会有像莫子占这种被制成残生种的,也会有像野楚这样能力都比较出众,能在厮杀中脱颖而出,成为帝鸠手底下魔将的存在。
按理说,他们现下勉强能称得上是“同僚”。可魔的行事从不讲常理,莫子占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招惹到这位魔将的,这十年间,野楚总会不厌其烦地来找他麻烦,美其名曰“敲打”。
显然,那蛊虫也是野楚的手笔。
此蛊名「引心惑」,莫子占曾见过帝鸠用其来羞辱过被掳的修士,说它可趁人心绪不宁,悄无声息地侵入其识海,惑其心智,放大欲念,让其陷入幻梦,哪怕修为再高也难以抵挡。
但许听澜说过,万物此消彼长,各有盈亏。
世间强横无匹的术法与灵宝,往往在催发条件、维持时间、潜在作用或是对施法者的资质要求等暴露出其残缺与不足之处。
这引心惑亦是如此,不仅稀罕,而且它还有两个鸡肋的特性:
其一,需下蛊者在中蛊人半里内持续施术才能奏效。
其二,其虫体喜寒又极其惧热,在人体内待不过三个时辰,就会化成一堆粉尘。
所以哪怕不去理会,等过一段时间蛊虫也会自行消亡。
然而莫子占说不准,野楚这一遭究竟是和往常一般的“敲打”,还是在筹谋些他不得而知的事。
引心惑珍贵,极难炼制,仅仅用来戏弄他一番,多少有点浪费了。但按照帝鸠的脾性,又确实是会做这种无聊事的,且若是有心安排,又是怎样断定他会来牙山城?
这事他暂且还下不了定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任由引心惑这种东西会化在体内,与骨血糅合,怎么都是恶心的。所以他才特地到河岸来借势施法。
南方朱雀七宿中,「轸」宿为“天车”,且相“朱雀尾”,有定向之妙用,能引虫除蛊。
野楚踱步向前,语中不减轻蔑:“怎么,看见我都不意外吗?”
“是挺意外的,居然没殉在伏魔渊。”
话音刚落,风自耳边掠过,莫子占就被扣住了脖子,喉结在压迫间泛出阵痛。
野楚咬牙:“先前那地方还叫‘万魔窟’,改口改得可真快。”
“毕竟真的伏了魔呀!”
莫子占声量抬高,似乎对野楚的威胁意全无知觉,甚至俏皮地歪了歪头:“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哦……想起来了,当时帝鸠也在。它有没有事,我好担心它呀。”
五位魔君中,妖主长霾向来行踪不定,立场也十分暧昧,鲜少掺和到纷争中去。
而盘踞于东方的徒谷,在仙魔战开战第五日,便首当其冲被众仙门合力诛杀,魔元还被晾到祭天台暴晒,用以彰显破魔之功。
另外三位在伏魔渊被星玄仙尊一人所围,西境敖武被彻底摧毁魔元;南境劳岢也只余一道破碎的残魂,被后续赶到的仙家清除,绝无生还的可能。
只余北境的帝鸠尚且情况不明。
野楚瞳孔一缩,手上发了狠,一时只想直接把这不会说话的家伙给掐死。
但它很快又冷静了下来,怒极反笑道:“尊主好着呢,死的,只有你那个便宜师尊。”
看野楚这反应,帝鸠虽活着,但多半好不到哪去,估计是受了不轻的伤,且还办砸了些事。
莫子占心下有了判断,耸了耸肩:“死了不是正好。”
这些年他在仙尊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生怕会露出马脚,统共没几个时辰能过舒坦日子,如今监视他的人死了,死透了,怎能说不是件好事呢。
怎么就不是件好事呢?
或许他还应该为此好好庆祝一番。
“是,确实正好,”野楚嗤笑,“但你这样,表现得未免也太高兴了。”
野楚指爪松了松,指尖半带惬意地敲在莫子占那微微凸起的大脉上,像为后辈传授经验般,低声道:“总归要演好点的,至少得表现出点伤心来。仙魔殊途,一旦暴露……你知道后果的。”
莫子占闻言眼睫轻颤。
类似的话,变换成不同句式,他已听过不下千遍,多少有些厌烦了。
“伤心该是个什么样子?”他问。
是该嚎啕大哭,还是该愁容满面?这样的情绪要表达起来对莫子占来说太过困难了。
身为魔,自他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四周便是无尽的炼狱。多的时候数十个,少的时候也有五六个,总会有活生生的躯体在他眼前化为一滩滩肉泥。
经年累月下来,一切生死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他记得以前有位修士被帝鸠生擒,被折磨得只剩一副骨架,也不知是赌着怎样的心念,口中念着一字单音,人依旧在地上一步步地往外爬,好像是有迫切想见到的人,可终究还是绝命在魔域中。
莫子占当时就在旁边看着,心底没有一丝波动,甚至在看见居于上位的帝鸠在笑时,他还会模仿着勾出一抹笑意来。
他会“惧怕”,会“兴奋”,唯独“伤心”,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魔就是魔,不会因为被装进一副人皮里,就能长出一颗人心来。
“算了,”见野楚不语,莫子占悠然道,“这事不要紧。”
毕竟就算是让他去演,也还是会担心过于浮夸而导致露馅,那还不如维持现状,反正无论怎样都会有人替他圆上说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