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一直在观察莫子占的表情,直到?现在,才终于放下心来,对向那位目盲的年轻人,回?道:“不用谢。”
听到?这样一把清冷的嗓音,林芳落疑惑地抬头,总觉得?自己曾经应该在什么?听过这人的声音,但又有?点说不上来。
只?可惜,从前他与星玄仙尊的接触甚少,这么?多年来,总共都没能说上几句话,甚至不清楚其?具体样貌。虽然后来在不周城见到?其?尸身,但他现在眼睛也不灵光了,光凭声音,他实?在联想不起来。
就算能联想,大抵也只?会觉得?自己是失心疯了,毕竟在所有?人的认知里,星玄仙尊是真真正正死得?透透的。
“他怎么?样了?”莫子占迟疑地开口问道。他的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莫子钦。
林芳落镇定地答道:“哭晕过去了。”
就这么?一句,莫子占已经能大致想到?当时该是怎样一个?兵荒马乱的情景了。
当时的情景可比十七描述的要惨烈多了。
莫子钦当时被捆成一条春卷,好几个?大汉交替着将他运到?这镖局里来。被放下来的时候,喊得?他嗓子都哑了,好好一个?春风得?意的新老爷,被一连几波的捉婿给折腾得?不成样子了都。
但怎么?说,来都来了,还?是得?好好拒绝的。莫子钦刚站稳脚,抬头就见主?人家藏在帘子里,手里拿着根棍子不停地在地上一通点,看着像一根盲杖。
等那棍子总算从那帘子后头出来,他才完全?确认,那确实?是一根盲杖,莫子钦顿时想死的心情都有?了,连忙撇开视线。
倒不是因为嫌弃,而是他这人心肠软,这要是真是个?娇生惯养的高门贵女,他可能还?能拒绝得?干脆,可是面对这种身有?残疾的,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能不伤人。
心中?长叹了一口气,莫子钦不敢抬头去看那人,只?能低着头磕磕绊绊地说:“小生蒙姑娘青眼,愧不敢当,昔年寒窗映雪时,我心便已与良人留有?金石约,姑娘皎若云间月,当配琼林玉树,何?苦垂怜我这等已有?亡亡亡……”
“亡”了半天?都没能“亡”出个?所以然来,莫子钦反倒是把自己的眼眶给“亡”湿了。
虽然已然过了一年多,但他始终是没能释怀,斯人已逝,他甚至没办法去求证自己是否还?能以那样的身份自居。
但无论如?何?,眼下还?是得?干脆了当地先把人给拒了。
他咬了咬牙正打算一鼓作气把话给说完,结果那人先开了口,上来就是一句嘲讽:“别汪了,你以为是一个?小狗吗?”
是个?男子的声音。
莫子钦一恍惚,心想,这年头断袖已经这么?嚣张了吗,都能来参一把榜下捉婿了。
紧接着又忽然觉得?,这声音虽然听着有?哪里不对劲,却同时也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他心头一颤,猛地抬头一看,帘子后头的人早就走了出来。
林芳落面无表情道:“要不答应和我成亲,要不现在就滚。”
然后就是十七口中?所说的那句,带着哭腔,震耳欲聋的“愿意”。
风光无限的新科探花郎一点架子都没有?,猛地扑向前,直接就撞进了那个?他方?才百般拒绝的捉婿“悍子”怀里,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哭得?林芳落镖局里的伙计全?都懵成了一片。
原本他们还?觉得?,他们主?家要他去捉莫子钦,简直是在异想天?开,毕竟主?家再怎么?说也就是一个?平头百姓,虽然镖局生意做得?不错,但无亲无故,不仅是个?男的,还?是个?瞎子,怎么?也不像是人探花郎能瞧得?上眼的,捉了也是白?捉。
结果呢,一见了面,未来的新老爷成了上赶着的了。
他们还?想多看看热闹,结果没出息的莫子钦猛地打了个?哭嗝,人就十分丢脸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晕过去了,甚至还?糊了林芳落一身的眼泪鼻涕。
他好不容易在伙计的帮衬下把莫子钦移到?偏厅去,还?没来得?及歇上一会,莫子占不知怎的就找上门来了。
林芳落望着熟睡的莫子钦,暗自叹了声气,声音放得?很轻道:“他今日也是够累了,晚上还?得?去赴宫里的闻喜宴,现在就再让他歇会吧。”
莫子占点了点头,而后才反应过来现今对方?压根看不见,应了一声“好”后,才偏头望向十七,捏了捏对方?的手心,小声商量道:“先生,我想和他谈谈。”
这语气……林芳落挑了挑眉。
“嗯。”十七拍了拍莫子占的手背,才将手撤开。
而后朝林芳落问道:“冒昧想借一下厨房。”
借厨房是做什么?,莫子占不用问都知道,脸上一苦,忍不住叮嘱:“不要煎太浓了,淡一点。”
从村寨出来后,因为他的那通作死,十七又换了方?子,以至于他要喝的药又苦了回?去,虽然已经可以从日日喝药,变成隔两三日才喝一剂,但莫子占每次喝之前,都要做好大一通心理建设,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真就要被熏出一身苦味了。
林芳落对于这样一个?要求自然是不至于拒绝,招呼着伙计去带路,自个?杵着盲杖,将莫子占带去了他平日办事?的书房。
他们相对许久,最后还?是林芳落先开了口:“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听到?这话,莫子占才避讳着词句,小心问道:“你怎会,在此?”
“该怎么?说呢……”林芳落略带沉思地说,“你还?记得?当初司徒摘英刺了我一剑么??”
“他那一剑,可以要了我的命,但也可以随之护住我的心脉。”
当时盛怒之下的帝鸠对林芳落下的是十足的死手,本来就足以让他落得?个?痛不欲生死去的下场,可司徒摘英那一剑,看上去是直接了结了他,可恰恰相反,剑尖所存剑气,正好给他夺回?了一线生机。
“司徒摘英说,这是他为某个?人创的剑法,名为‘留’,原理倒是有?和我讲了一通,但我没听懂,只?知道大概意思是,剑锋散魔,剑气护脉,能令人陷入假死之状,伏待归魂之日。”林芳落说道。
“他不曾,与我说过。”莫子占道。
“没有?准头的事?,他可不敢乱说,毕竟只?要说了,就相当于许下了必须把我救活的承诺,可当时我不一定真的能活下来。”
万一林芳落没有?挺过来,那他在莫子占这里可就相当于背负了两次命债,所以司徒摘英最开始压根就不敢说,就连万衔情,也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说不定你以后还?得?反过来谢谢他呢”
而等林芳落彻底醒过来时,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莫子占他殉于云璃城,且还?尸骨无存。
“我当时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在鬼门关徘徊了,憋着一道气,怎么?都不愿意死,想着要再见子钦一面,看看傻子过得?好不好。”
“面这辈子估计都见不上了,”林芳落抚上自己的双眼,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轻松道。
到?底是剑气,没有?太多的温和可言,置于体内多少会带来伤害。
当时司徒摘英虽然有?意让锋芒都落到?帝鸠身上,可是还?是不可避免地伤及了林芳落本身。
“眼睛看不见,经脉也彻底毁了,以后压根不用去想修行的事?,从此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仙魔恩怨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