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魇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在某人险恶的用心下,把十七先生本就不厚的老底全给掀了。
至于另一边作为罪魁祸首的莫子占,明明还揣着满肚子的心虚,却一本正?经地点头,眼里对十七的发言充满了认同,就好像他认识那个人似的。
青魇忿忿地瞪了过去,被莫子占无?辜地回看了一眼。
十七也没理会他们二人这暗潮汹涌,把药送到?莫子占跟前,对方端过来,一点没带防备地抿了一口,然后就火速把碗给放了下来。
莫子占那嫌弃的表情都不带藏的,半张着嘴咬着自己的舌尖,空出?一只手先是?扯着十七的衣摆晃了晃,又?不管青魇给他捎过来的纸笔了,兀自拉过十七的手,在上面写了一个“苦”字。
药太?苦了。
莫子占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药,以前是?家里人知道他好甜所以都依着他,后来是?他压根就用不着吃药,就算要,唯二两次师尊让他吃的也是?像汤汁一样,哪怕夹了点苦味,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且喝完了手边就会有能含着解味的蜜饯。
话虽如此,但他其实也不是?不能喝苦药,在大荒他什么东西都往下咽过,压根就不差这一味。可是?小时候的事他都想起来了,站在他面前又?是?常惯着他的师尊,难免会犯些娇气病。
莫子占用指腹搓着碗边,却迟迟没再端起来,舌头还在往外吐,脸上的挣扎意味太?重,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抓乖弄俏这事他做着实在太?熟练了,他知道自己摆弄出?来什么表情最容易让人心软。
青魇完全没想到?这人醒着喝个药都这么能折腾事,一串小动作完整落入他眼里,让这只年岁不高?的小蛇妖大受震撼。
要不是?莫子占身上的气息确实是?人,他都要以为对方其实是?狐媚子转世了。
不过莫子占原本也只是?打算稍微发作一下,就把药给喝了,可他没料到?,十七还真能放两块糖到?他手里。
是?十七方才煎药时,特意从架上取的两块麦芽糖,可以说除了甜味什么都没有,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不怎么有吸引力,但这倒是?正?合了莫子占的口味。
说是?萍水相逢互不了解的陌生人,可他就是?有一种?预感,预感对方会来闹这么一下。
一昏就是?一年,莫子占比最开始来学?宫时消瘦了不少,但减不了他五官的精致,举止黏黏糊糊的,能看得出?,他的出?生哪怕不是?特别?特别?好,那也必定是?被人宠着长大的。
这样一个人,也一定是?吃了了不得的苦,才发了疯地想要自戕。
没有根据的,十七不想他苦下去。
青魇这阵子没少腹诽莫子占是?个见色起意的货色,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起意那人,或许应该是?十七才对。
十七对莫子占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有了那两块麦芽糖,莫子占就更没有折腾的理由?,快速把药都咽了下去,不敢让其在喉咙停留太?久。
末了,就听见十七冷不丁朝他道:“不管为了什么,勿要再随意动用灵力了。”
莫子占眨了眨眼,心里头带着些许有恃无?恐地念了一句:
哎呀,被师尊抓包了。
心疾 心疾
好在也?仅仅是?被抓包了乱用灵力这?一事而已。
莫子占的动作太?快, 十七压根没来得及去分辨他结的是?什么印。
以前?莫子占在藏岁小筑里干“坏事”的时候也?是?老被抓包,什么偷看?话本,什么在师尊的册子上图画……刚开始还会有些害怕,但后来他的胆子被许听澜纵得老肥了, 就都不带怕的, 现在面对着没了记忆的, 自?然就更不会怕了。
不过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青魇给捎过来的那些笔墨纸砚转眼就被莫子占打入冷宫,他又托着十七的手,在上面来来回回地写了五六个「对不起?」, 在被十七扔下一句教训意?味十足的“你当?顾惜自?身?”后,又喜笑盈腮地写下一句「下不为例」。
讨俏得让人没法继续对他说出什么重话来,但他实际上一点都不乖。
看?着莫子占这?样, 十七总觉得自?己捡回来的这?个人, 是?不可能让他省心的。
事实也?是?如此?。
药里加了安神的药材,莫子占当?天喝完后, 来不及问更多的事, 倦意?先一步席卷而来, 他就这?么又睡过去了,睡得还很沉。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蒙蒙亮就醒过来了,一睁眼, 别说是?许听澜了,就连青魇都不见了踪影。
他扭头看?向窗外, 那几个药炉边上同样是?空无一人。
四下静得可怕,莫子占的心又开始慌了起?来,呼吸几乎要停滞。
空荡荡的居室布满了清晨的寒意?,让他感受到彻骨的冷。疑虑塞满了莫子占的脑袋, 让他忍不住去怀疑,昨日?所见的都是?他臆想出来的美好梦境。
梦境太?过美好,所以让他分外恐惧。
莫子占他踉跄地起?身?,想要到床下去,可刚直起?腰,他的腿脚就一软,来不及去扶住床柱,他整个人就这?么“扑通”一声?往下摔去,膝盖跪在了砖面上,痛得他一吸气,牙往下砸,差点就咬上自?己的舌头。
他那吸气声?在过度安静的屋舍里尤为清晰,倏忽转变为了一声?轻笑。
莫子占一抬头,一个人影坐在茶桌上,晃着脚,稚气的脸上满是?戏谑的笑意?:“怎么跟狗似的?”
十来岁的“莫子占”眯起?眼,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跪在地上的宿主,视线粘在莫子占眉心泛出的那一道红纹之上。
自?从魔脉从莫子占身?上彻底被解开,这?道心魔就很少出现了,后来更是?像是?消失了一般。但莫子占很清楚,心魔从未消失,作为缠在他心口上的病,会一直揪着他,直到他死去那一日?。
之所以不出现,仅仅是?因为“莫子占”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无论是?入魔还是?寻死,那都是?“莫子占”赢了。
本来应该是?要赢的。
“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都已经?输了,怎么还没脸没皮地赖着活呀?”“莫子占”朗声?问。
莫子占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了,他想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可是?这?样的动作做着又实在太?窝囊了,他不应该是?那样一个窝囊样子。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