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想?吃了。
那些让它恐惧的场景不停地重演,它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莫子占想?让帝鸠死,但不是那种简简单单一剑穿心的死法,这太便宜他了,不足以抵消他心头的恨意。
天上的神?灵一点都不信赖凡间的修士,总感觉他们会出各种各样的乱子,事实也是如此,所以祂们为了扼杀痴行又做了一手准备,想?慢慢把?痴行的神?魂彻底消磨掉。
凡间的时日或许只走了一刻,但命锁里?已?然走了一年,甚至更长。
帝鸠在这世间消失了,但没有完全死去,还得等上一小会。
这八十九天来,莫子占头一回感觉自己?这么高兴,仿佛压在头顶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偏偏过度损耗自身带来的反噬,在这个时刻如蜂拥般来,让他想?吐,可是又着实提不出力气去吐。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最是磨人,莫子占喘了好久的气,才感觉自己?重新有了一点力气,艰难地抬起?手,借助无定枝布下的迷阵在他挥手间散去,那些高大的林木不再挡着他的路。
他腿脚发着抽,朝着云璃城的方向往里?走,每走一步都在疼,和从前体内魔气发作时很像,但又像得不完全,还要更疼一些。
莫子占之前有认真?考虑过,等他觉着自己?快要死了,就找块地,把?自己?埋进去。那地方必须得是师尊的附近,心说,哪怕不能同茔,至少也不能天各一方。
可惜天不遂人愿,许听?澜的尸骨没了,莫子占的埋骨地也落在了这地方,离藏岁小筑远远的。
不过这个地方其实也不差,好歹是许听?澜出生的地方,是许听?澜的来处,最后成了他为自己?精心挑选的归处,这么想?来,也是有几分情调的。莫子占在心底自娱着想?。
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越走越觉着累,这还是他第二次感受到这种失魂的疲惫。
第一次是在大荒,他被?帝鸠从半空扔下,直直地砸进了虚幻的雪里?。而现在,他也是脱了力,脚下就一个踉跄,头往下栽去,倒入了繁花中。
雪比繁花轻柔,人砸在泥石地上,比砸在雪地里?要疼多?了。
春日暖阳覆在他的身上,却消减不了他身上开始发作起?来的冷,犹如身上浸了雪,他只能堪堪将自己?蜷缩起?来。
有个趁着早背了个篓子来捡柴的小孩儿往这边走来。是个眼睛不大利索的,加上又有坡挡着,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倒在十来步远的莫子占,反倒看见了地上一片从帝鸠身上削下来的乌黑羽毛。
“这是什么?”小孩将地上的羽毛捡了起?来,眯着眼上下左右瞧看了一番,才用那一片紫黑中瞧出了几分血色来,又把?鼻子往前凑了凑,眉头一下揪了起?来。
“是有小鸟受伤了吗?”他一时有些心焦,开始四处打量了起?来,想?要找出那只受伤的鸟儿。
就在他快要找到莫子占这边时,莫子占勾了勾手,那孩子手上的乌羽瞬间燃烧了起?来。
小孩吓了一大跳,羽毛一下脱了手,脸也跟着皱了起?来。他害怕地缩了身子,终究还是没有抵过恐惧,沿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
命锁是要用时总要依附些媒介,从前的媒介是那一颗圆滚滚的黑石头,现在的媒介就是这样一片羽毛,成为帝鸠与这世间剩下的唯一痕迹,如今也被?烧毁了。
莫子占不喜欢给自己?留后患。也不想?这世间留有帝鸠的痕迹,这让他觉得恶心。
又强行催动灵力,让莫子占觉着更痛了,眼前发了虚,他咳了一下,心肝脾肺全都被?扯得又痛了几分。
疼痛过后是一阵阵刺骨的冷,冷得把?所有的关节都僵在了一处,冷得他想?合上眼哆嗦,然而就算只是哆嗦他也还是会觉得疼。
没能干脆了断地死去,果然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莫子占缓缓挪动僵硬的四肢,用上全身上下最后一分力气,才将愚思?往上提了提,揽入怀里?。
剑柄上还挂着许听?澜从前送给他的那块玉鳞,不知此的,此刻在稍稍发着烫,好歹能让他好受一些。
意识开始变得很模糊,莫子占恍惚着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这么迷茫着将手里?的东西?紧紧按在心口。
远远地传来了一把?稚嫩的声音,似是一个孩童高声在向谁吆喝:“唉!往那边走做什么?回学宫的路是这边……”
许多?细碎的声响在耳边响起?,听?不清是什么,也没力气去看是什么,只知道离他越来越近。
有人把?他稍稍托起?来,让他坐起?身来。
他那不愿意近人的毛病没能发作,因?为这感觉很熟悉,让莫子占觉着他已?然回到了藏岁小筑,他故意挨着师尊,眼睛没个安生地乱瞟,嘴巴倒像是被?黏起?来一样,安静地陪着师尊读卷。
这是临死前的幻觉么……倒也不错。
守着这最后一道幻觉,莫子占合着眼,没有抵抗,安然地让自己?沉寂在这片春色中。
师尊……弟子有悖师恩,无法成您遗愿。
没法好好活着了……
归来 归来
莫子?占做了很长的梦, 梦里他在走一条很长很长的道?,两边有很多?虚影,都是他从小到大见过的人,挨个?在朝他招手, 想和他聊些?天南地北的事。他有的理会了, 有的没理会,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步子?一直没带停,闷着一股劲往前走, 一直走到一个?死胡同,把两边的人脸都看了去,他却始终没有他最想见的那个?。
这让莫子?占觉着有些?失落, 他想回过身去再找一遍。可是步子?刚往前迈, 脚下结结实实的路倏地就消失了,他不可自控地往下掉去, 四处的景象变化得很快, 快得他来不及看清, 更别说是记住。
像极了当初在大荒,他被帝鸠从半空扔下去。
可记忆里那种骨折经断的感受并?没有到来, 他反而感受到了一阵绵软,像是有厚实的被褥将?他给裹了起来。
事实上也是如此, 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幕,是道?裂了两处的横梁。
全身上下没感觉有哪怕一处舒坦的地方, 但也比先前那种深入骨髓的疼要?强上一些?,起码他能有力气坐起身来了,原本?盖着薄被也随着动作往下掉。
莫子?占晃了晃脑袋,尝试把自己晃清醒一些?。他现在压根搞不清楚状况, 只能抬着眼四处打量起来。
就是一间?寻常的屋舍,装潢虽然看着有点眼熟,不像十?方神宗,也不像长鸣剑山,看上去更没有一点阴曹地府该有的样子?,莫子?占很确定自己以前没来过这个?地方。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把他给救了,又是怎么给救的?按照他当时那个?耗法,没理由能活着。
算了,都不大重要?。
莫子?占眼珠子?溜了一转,最后落定在桌案摆着的一把剪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