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莫子占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

一通玄乎话下来,把人都唬得面面相觑,虽然完全没弄懂那什么规什么风是啥意思,但好歹能听出是在说这行事的位置有大问题。

“一派胡……”掌事往这位外来客身上一瞧,原本满腹狡辩都哑在喉咙里。

这般天人之姿,这般单薄衣裳,身上还挂着些神神叨叨的阴阳鱼、八卦镜,且用枯枝挥两下就能把两个壮实男人撂倒,哪能是一般人,他怎么方才完全没注意到呢!

这方位是村长千叮咛万嘱咐过他的,甚至要他在特定时辰把人给扔进去。心下当即暗骂,那姓肖的害我!

掌事越想越后怕,感觉狱卒的板子都要敲到他身上了,腿脚一软,“扑通”一下居然直接跪了下来,动作顺溜得把莫子占吓退了小半步,人也侧了身,避开他这跪拜。

“仙长,误会,误会!是前些日子,咱村村长说他遇到了个活神仙,告诉他村里发涝是因为牙山里压的夫诸[1]在作乱,所以要有个八字阴极的人投入水中给压上一压……其实就是让她泡一泡水,不害性命的,跟什么邪神更是没关系!”

哪能不害,这姑娘家不曾修玄法,若真被泡进冰层下,天寒地冻的,就算不死,恐怕也得去掉半条命。

代飞迭狠狠地瞪了那掌事一眼。

山药精倒是关注在另一处:“夫诸?哦!我知道了,是那个‘夫诸惹水、祸斗吞火、蜚兽布瘟,朱厌引战’的夫诸,说是长得跟四角白鹿一样,走到哪都会招惹水患,会把我们一族的根系都给泡发了,我还没见过呢。”

“上古凶灵要能被你见着,那还了得。”

莫子占垂眸望向那掌事,问道:“你说是有活神仙告诉你们这些的,什么样的活神仙?”

“我,我也不清楚,就是听着吩咐干的,哪知道太多。”

掌事重新站起来,讪笑道:“仙长你看这大冬天的犯涝,淹了好些屋子和田,且发水时,山那头还有巨响,怪得很,我们也是没办法的,真跟那什么邪不邪的没关系啊。”

见莫子占不作声就净看着他,他抹了把额头冷汗,心想,仙长杵在这里,赶又赶不得,横竖事都是要砸的,还不如早些让个步,当即拍了拍脑袋:“唉!咱也不懂这些,听了仙长的话才知是犯了忌讳的。这事定是不能再办下去了,要不都散了吧,散了吧……”

说着,便开始摆着手去把人都给打发走。

掌事这些年在村长手底下混着,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没过多久,河岸就空了一片,他搓着手回过头,发现仙长还在笑着看他。

分明是极好看的笑颜,但他却莫名脊背一凉:“仙长可是还有指教?”

“指教说不得,不过是想起……”莫子占晃了晃手中的枯枝,轻道,“我在书中看过,镇压夫诸的分明是传说中的敖岸山。虽说洪荒神山演变至今,名字有所更张也正常,可这敖岸山为萯山一脉,位西北上缘,当与这牙山扯不上关系。”

掌事是个明白人,闻言连连哈腰,笑得一脸狗腿:“我也觉得那什么夫诸的说法荒唐,往后,我保证,村里头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莫子占颔首:“你当还有旁的事要做吧。”

“啊?哦!是,我这不得和村长说道说道这夫诸,那就不打扰几位仙长,先行一步。”掌事说完,躬了下腰,就连忙往祠堂的方向跑去。

见人走远,山药精将胳膊一展,变成藤状,刚想帮忙把那已然晕过去的小姑娘弄醒,就听见“哎哟”的一声呼喊,方才为这姑娘辩驳的村妇不知怎的还留在原处,看上去被吓了一跳。

山药精颇为尴尬地把手变回原样,扬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

“我这不担心嘛。”村妇还提着那布包,动作有些迟疑,“我家在那头有口窑子,她呀,在我那做工,平日里和我还算亲近。”

“那知道她家在哪吗?我们把她送回去。”代飞迭问道。

“这……她家是回不得的。”村妇为难道。

见代飞迭一脸不解,莫子占开口道:“你可还记得方才那人说,她是被亲娘献出去的。”

代飞迭:“啊……那怎么办?”

村妇上前了一小步,那句“她现在是住在我那”都已经悬在口中了,可是瞄了眼单纯的代飞迭,又忽地改了主意:“是呀,该怎么办是好?仙长您不知,她那姓陈的生母都干过什么畜生事。”

“她家是两房拼一块住,平素就姓陈的照看她和她大伯的儿子,结果有天她那倒霉表弟玩疯了,碰倒了供台上的火烛,把家给点了。姓陈的看都没看乖乖睡在旁边的她一眼,只顾着冲去把大伯的儿子给抱走。等她被烟呛醒,自个逃出来,人就已经被烧成现在这样了……”

“怎会弃亲女不顾?”代飞迭既疑惑又愤懑。

“人心里门道多,”村妇一脸的嫌弃劲,“因为这事,姓陈的被村长夸赞,说什么……她为了公义放弃私爱,还为她立了小牌坊,把人给得意坏了。”

代飞迭听不下去了,转头问向莫子占:“启明师叔,她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十方神宗的上百位外门弟子中,有不少孤儿是其他弟子在外游历时救下带回的,哪怕资质欠佳,难以修行,也可以在宗门里做杂活维生。

莫子占斜了村妇一眼,没戳穿那些小心思,点点头。

不能把人从狼口救,又送回虎穴里。反正把人带回去,也犯不着他关照。

代飞迭得了准信,脸上溢出笑容。她回忆着「医方」的口诀,弯身到那小姑娘跟前,在她额头上点了点,等她醒来,第一时间开口问道:“那个,我们是十方神宗的修士,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结果那小姑娘一睁眼就惊恐地挣扎了起来,胡乱挥着手,哑着声嘶吼:“放开我!我不去,不要仙,我不知道什么仙,我哪里都不去……”

被打了一下胳膊的代飞迭愣住了,还没回过神,莫子占已然上前,快速写下一道静心咒,强行让这姑娘镇定下来。

同时忍不住心叹道,救人果然麻烦,救了还得费工夫去开解,也怨不得他不乐意多管闲事。

村妇见状也跟着手忙脚乱地解开一直提着的布包,从里头扯出一件粗布袄子,披到那姑娘的身上,拍着她的肩,安慰道:“不怕,不怕了哈,婶在呢。”

她自问是没能力去拦村子里那群大老爷们的,只能做这点小事。

如此过了好一阵,等那姑娘没继续哆嗦,莫子占才无奈地蹲下身与之平视,声音中听不出悲喜,问:“你现下能想起来,是她把你从笼子里捞出来的吗?”

小姑娘颓然地点了点头。

“她像坏人吗?”莫子占又问。

小姑娘小心地瞄了代飞迭一眼,许久,才僵硬地摇了摇头。

“知道便好。我呢,不好奇你的遭遇,更没法挽回你的过去,但可送你一卦,让你稍微窥得一点未来路。”

莫子占说着,指尖熟稔地排出斗数命盘,又从芥子中摸出一块龟甲,悬到半空。

“敲敲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