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的我都说了,你答应我的事,你得?做到?,”竺以凑身向前,“你应当能明白我的,你和我没什么?不同。”
“祂要为?了那些愚蠢可恶的凡人耗尽神力,你那师尊又何尝不是??他们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东西抛弃我们,你难道不恨吗?我们都一样,我们……同病相怜。你应该帮我的。”
莫子占勾出了一抹笑意,一抹让竺以倍感不适的笑意。
它浑身一颤,正想继续说点?什么?,它脸皮忽然生出一阵强烈的撕裂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往下脱落,它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疼痛异常,几乎让它晕厥,意识模糊间,莫子占已然背过身,也没去招呼顾相如,兀自往客栈走去。
过河拆桥的家伙!竺以在心底怒骂,剧烈挣扎了起来,却完全奈何不了身上的剑锁。
莫子占磨蹭了一路,回到?客栈时,天已入暮色。
他安适如常地窝回厢房,继续拿出那柄小刀,认真地在其上刻画花纹。
如若有?人仔细去琢磨那花纹,会发现,这?花纹一半是?拆解自捆仙锁的符令,能封锁经脉,而另一半则是?一道用以撕裂识海的毒咒,再以握柄处的引纹来将操刀者变为?刀刃的灵池,给这?寻常的匕首赋予了能杀死修士的威能。
刻完,莫子占握着刀柄,一下仰倒进被褥里,一动不动。
没有?事能做了。眼睛望着屋顶的横梁,突然觉得?,一切都……挺没意思的。
尤其是?这?魂石的事,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然而他还是?止不住地继续想这?些事,越想越混乱,越想越是?感觉,心口堵得?慌,仿佛是?一种他素未谋面的情绪,在试图突破屏障,招摇到?他面前。
是?什么?情绪呢?
难不成,真如宣心他们说的那样,是?……伤心?
他为?什么?要伤心?难不成是?因为?莫家?可他连他们的名字,也是?今日才知?晓,苦乐向来两相依,亲缘往事他想不起来一点?,又谈何为?他们而伤心?
那是?为?了师尊?可他是?知?道师尊神陨的,早就?知?道了,从立冬那日起,总有?不同的事,在反反复复与他强调这?一事实?。他现在才感到?伤心,是?不是?有?点?为?时过晚了?
莫子占头疼地坐起身,才发现跟前骤然多出了另一个?人影。
十来岁的模样,鲜眉亮目,五官精致得?极其招人喜爱,穿着一身橙黄的衣袍,脸上挂着笑,明媚得?仿佛冬日暖阳,映衬得?他很是?落魄灰败,
是?莫子占,尚未经历这?一切的莫子占。
魔是?不会存有?心魔的,但他……是?人。
既是?人,自然能生心魔。
心魔劫(中) 心魔劫(中)
莫子占曾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看杂书。
最开始是在堂学上, 他提前把台上先生布置的卦图给琢磨透了?,又忘记带些别的,正掰着手指想是找借口离开,还?是发?呆到堂学结束, 边上的一位师侄悄咪咪递给了?他一本关?于?情爱的话本。
讲的是凡间书生与阴间鬼魅有缘无分的悲惨故事, 虽说相识、相爱不过月余, 但情节跌宕起伏,情感真挚凄美。没?啥常识可言的莫子占还?是第一次看这种书,有别于?严肃规整的星图术书, 让他觉得?很新奇,所以一下就被吸引住了?,读得?那叫一个如痴如醉。
于?是, 他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与宗门?小辈同流合污,一起藏了?许多册子, 互相交换着, 每日偷偷夹在星图里边, 佯装在认真学习,实则在疯狂摄入毫无意义可言的世情话本。
结果就被师尊逮了?个正着。
且被逮的时候, 他看的是《九拍惊世言》,其?中第一拍, 就是一个关?于?仙尊下凡的意氵……瞎想故事。
当时的莫子占对他这位师尊的印象还?停留在“端正清冷,又死板沉闷, 只会让弟子跟着一起恪守本分地看那些深奥的星图”上。
他生怕师尊一生起气来,会直接碾碎这本他从师姐那借来的杂谈。于?是一紧张,就开始胡编乱吹,说自己不怎么离开宗门?, 接触不到太?多东西,唯一能供他探听到世间种种的,只有这些怎么看怎么不入流的闲杂。
编着编着他自己也信起了?这通鬼话,眼?眶难以自控地红了?起来,稀里哗啦地流了?满脸的泪,样子那叫一个凄楚,好?似这些个满是土俗情节的闲杂书类,真成?了?他与人间的联系。
且叫人没?想到的是,许听澜居然也信了?。
他抬手为莫子占拭去泪珠,留下一句:“是我疏忽了?。”
从此以后,莫子占桌案上每隔一旬,就会有本从未见过的闲杂,游记、话本、传说……什么类型都有。翻开,里头还?夹着张小笺,其?上写?有三两句话,是那位活了?三百年,至清至冷的星玄仙尊对这市井小文的批注。
比如「可读不可当真」,又比如「民?俗有据,但非良俗,不可学」,还?有什么「江南风物描述甚广,但行文不顺」、「重风月而轻仁义,聊作闲」、「淫俗之词过多,不雅」等等。
慢慢地,莫子占这些闲杂的兴趣反倒没?那么大了?,每旬满心等着的,其?实都是许听澜那简字评语。甚至会仔细将这些小笺仔细收起来,边收边忍不住去想象,师尊为了?他去读这些书类时,眉头该皱成?什么样,尤其?是“淫俗之词过多”的这本。
师尊看的时候一定特别别扭吧。
众多评语中,有一句最是让莫子占印象深刻:
「登通难,下堕易;登通易,下堕难」
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莫子占看不懂。他当时盯着这十?二个字好?一会,又掀回书封看了?眼?,发?现这不过是一本出自长鸣剑山的神说。
虽然没?去过,但他知?道,长鸣剑山最临近山门?的山峰,名为“诸神峰”,上头雕刻了?数以万计的神像,以供人朝拜,而这本神说,便是添油加醋地编写?了?其?上诸神的故事。分了?几十?册,这是其?中的“震鳞[1]”别册,记述了?以天龙为代表好?些神龙的故事。
莫子占又继续盯了?那十?二个字一阵,终于?还?是举手投降,特地抱着这书册去问许听澜。
问前,不忘先嘟囔一句:“……是不是我修行个几百年也会像师尊一样。”
“嗯?”许听澜抬头望向?他,三百多岁的仙尊看上去,依旧是二十?三岁的模样,很是英俊,能瞧得?叫人脸红。
“不讲人话!”莫子占不带怯地扬起眉,一脸我说得?最对的态度,将笺纸列到许听澜跟前,问,“师尊,你写?的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这嚣张样,许听澜无奈地摇了?摇头,否认了?那句“不说人话”,却没?有尝试去指责亦或纠正。
毕竟莫子占现在这态度,就是许听澜故意给惯出来的。
以往在大荒时,若莫子占随意说话,容易招致帝鸠鞭打,或者遭受其?他更为严重的惩罚,所以有一回,他人发?了?飘,在许听澜面前不小心乱说了?一句话,反应过来后就下意识跪了?下来,想着要认错求饶。但额头还?没?碰着地,就被先一步扶了?起来。
师尊神情严肃,但手上却很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与他说:“人跪,或因畏,或因敬。我希望你往后常对天地怀敬意,不因畏惧跪人前。”
于?是莫子占不止一次在心里想,尊上是尊,师尊也是尊,但师尊与尊上极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