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一行人逃过一劫后,就又?遇上了化成人形的?帝鸠,一脸和?善地向他们询问起那件英勇事。江发他们那会?年岁本就不大,当时心情又?激动,一股脑就全说了,甚至还指了路。
莫子钦当时从江发口中得知这事时,平生第一次气得动手?打人,闹出了不小的?阵仗。
“纵使心知他们皆非有意,但?我?心难平……”
莫怀是的?话音在这片荒芜中回荡,连带着莫子钦也开始哽咽了起来,又?心觉自己不能当着人前失态,于是低声在自己父亲耳侧劝道:“都是往事,过哀易伤身,您不要……”
“无事,”莫怀是摆了摆手?,“后来我?们一块收拾了这院子。”
有不少人的?身首分离,血肉模糊。也不知怎么撑下来的?,莫怀是与莫子钦一同认了数日,才将这些亡者的?身份给一一对?上了号。
“结果发现少了两人。”莫怀是道。
“城中无人知晓占儿和?我?们另一位家人的?下落,我?便存了些心念,想着或许他们还活着,于是回到京中,托师长帮忙,联系朝中关系,让我?得以面?见?国师,想着或许他能帮我?寻得他们的?些许下落。”
“也是那时才知,国师原来早已北城有变……只是晚了一步,晚了一步啊。”
国师……太蔟仙君,温以凡。莫子占皱了皱眉。
“他答应我?会?替我?查探占儿的?下落,只是这一探便是两年,每每问起,他都说魔君神出鬼没,叫他难寻。我?当时险些就要放弃了,幸好幸好,后来让我?在不周城遇着了星玄仙尊。”
莫怀是的?身体并?不健朗,站着说话久了,终究是有些撑不住,迈着步子往凉亭处走去,而莫子占也亦步亦趋地跟着,耐心地听?他讲那些陈年旧事。
“也多亏是星玄仙尊,那日过后没多久,我?就在京中收到了他的?传信,说占儿找回来了,”莫怀是至今依旧能清晰记得,他收到来信时有多么得喜不自胜,不由跟着冁然?而笑,“找回来了。”
“于是我?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正好碰上了天龙祈,四?处热闹得紧,我?先是远远地看了占儿一眼。”
闻言,莫子占猛然?抬头,正正对?上了与他不过一步之遥的?莫怀是。
那些梳理不清的?记忆一下清晰地陈列到他面?前,他总算想起来,他到底是在何处见?过此人。他就是天龙祈那日站在师尊身后的?男子,包括他先前眼熟的?那家客栈,也是师尊带他去的?那间。
莫子占只觉眼睛越发干涩,写出来的?字也开始变得歪扭:「当时为何不与莫师兄说」
“咳!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莫怀是说着,又?重重地咳了好几声。
“当时的?占儿,太瘦了,批了一身白,瘦得都能看见?骨头了,还呆愣愣的?,一脸怯事的?样。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莫怀是目光慈和?,温声讲述着那些细碎往事:“他这人呀,胆子大得连天都敢捅。喜欢穿艳色的?衣裳,喜欢梅香,还很喜欢吃甜口,别人吃着都腻得慌的?糖粥,他能吃得五滋六味的?,其他吃食别人放一勺糖,他就得放三勺,也不知是怎么吃进去的?,每次都引得我?与妹妹叫服……”
“那会?姑母还说他这么吃,迟早得把牙掉光,结果被他伶牙俐齿地驳过去了。”莫子钦苦笑着接话。
“是啊,这些我?都与星玄仙尊提过,还给他看了我?写的?寻人状,也不知仙尊可还记得,”莫怀是笑了两声,自问自答道,“不过这等小事,应当是记不得的?。”
……记得的?。
这么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堂堂仙尊居然?全都记得。所以才会?在牙山城为他做那碗甜到发腻的?糖粥,所以才在藏岁小筑点燃那雪落梅香,所以向来不对?旁人衣着加以评判的?许听?澜才会?说出那句:
更合明艳色。
莫子占记得他曾问过许听?澜:“师尊对?弟子可有什?么期许?”
许听?澜的?回答是:“再度至性?贞悫,机鉴敏悟。”
那会?他并?不懂那“再度”究竟是何意,又?不敢多问,如今倒是知晓了。
“这么开朗的?一个孩子,变成那副模样,我?想,他这两年在那魔头手?下偷生,得受了多大的?苦!”
莫怀是话语间尽是情切:“尤其星玄仙尊还与我?说,占儿身上还留有魔气,随时可能会?再被害了性?命,以防万一,还是需要留在十方神宗。”
“能去十方神宗也算是桩美事,”有如想起一些趣事,莫怀是脸上又?挂出了几分笑意,“占儿幼时被我?们领着去抓周,结果他什?么都看不入眼,就一个劲地往那龟甲蓍草的?方向爬,最后挑了一圈,把星图抱进自己怀里不撒手?,是个打自生下来就喜欢琢磨玄法的?孩子。”
“所以妹妹和?妹夫才为他取名‘占’,也是希望他日后能知天命,悉前路,不生迷惘。”
莫子占眼睫微动,不生迷惘,谈何容易。
“我?听?说人入仙途,如飘萍浮水,须得断根,方能悟道。所以我?想啊,也是,那么痛苦的?事,忘了也挺好的?,挺好的?。”
这些年来,莫怀是说了很多声“好”,似是在努力地劝服自己把这孩子给放开:“尤其占儿是个倔骨头,心眼又?多得跟个窟窿似的?,容易担不该担的?事,容易钻不该钻的?牛角尖,不肯放过自己……他已经够苦了,所以这些事,既然?他已经忘了,那便不要让他想起来了。”
“妹妹生前总念说,希望占儿此生安乐。我?不想她这么一个心愿也落了空。”
当时莫怀是也是这般与许听?澜说的?。
他是个十足的?酸文?人,行事向来腰直板正,对?神仙也总是端的?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觉得成事不能靠求神庇佑,而是得靠自己勤勉努力。可这样的?他,还是在星玄仙尊的?前面?弯下了腰,颤抖着说出那句:“望仙长成全。”
莫子钦显然?也是清楚这些事的?,他将视线移向不远处的?青坟,赌气道:“他是忘得一干二净,在仙门里逍遥自在,倒是衬得我?们当初日日以泪洗面?是个笑话。”
“莫子钦!”莫怀是连名带姓地呵了一声,直接把莫子钦给呵得缩了脖子。
两相?静了片刻,他咳了一下,颇为不好意思地摆正了视线,才发现自己居然?真就对?一个陌生人说了这么多,心想,人上了年纪果然?就忍不住想多念叨,尤其这些事,已经压在他心里太久了。
莫怀是稍微低了低头,轻声道:“让仙长您见?笑了,还望这些事您莫要与占儿说。”
莫子占抿着唇,写道:「不会?说的?」
也没必要说。
莫子占吐出一口浊气,似是逃避般,将视线从夫妻坟上移开,却不巧落到了另外?两座坟茔上。
其中一座是莫怀是为步爷爷所立,而另一座,却未写上墓主名。
注意到他的?视线,莫子钦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忙道:“是座衣冠冢。”
“这不除了占儿外?,还有个人,不知所踪嘛。是个年纪与我?差不多的?男子,也……也可能看着像个女子,叫林芳落。不知仙长可有法子,寻一寻他的?下落。”
莫子占取出铜钱,放到莫子钦跟前。
无须言语,莫子钦就明白,这位仙长是想为他算一卦。